华灯初上，夜未央。歌舞笙箫，古道旁。
锦弦小筑，唐梓蹑手蹑脚地打开主屋房门：“娘，爹在吗？”
屋内的琴声渐渐停息：“进来吧。”
唐梓松了一口气，大步走近，挨在美妇人身旁：“娘，我突破五转啦！”
李云裳一袭红衣胜火，高髻如云，金钗珠钿，雍容华贵。一双桃花眼柔媚却不多情，与唐梓有三分相像。
唐梓捧起了桌上的胭脂盒，喜笑颜开：“这是娘给我留的吗？”
“拿去。”
“谢谢娘，娘对我最好了！”唐梓扮作男儿身，私下却还忍不住收集一些女孩子的东西，她的云蔚亭可没漂亮的胭脂水粉！
“爹呢？”唐梓揽住李云裳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询问。
“走了。”李云裳显然不愿意回答，重新开始弹奏《湘妃怨》。
“恭喜！”相思今天做了不少好饭好菜，既是庆功宴，也是离别宴。
“奶奶你回柳家村多久才回来？”怀栀趴在老妇人身上，“太久怀栀会想死你哒！”
老妇人没有告诉孙女她父亲的事，唐栩发觉她好像有意避开提及自己的儿子。
“等到天上星星升起的那一刻，奶奶就回来了。”
“你骗人！星星每天都升起，奶奶收拾了那么多东西，怎么可能明天就回来呢？”
相思笑笑：“也许是一颗特殊的星星呢？”
唐栩如有所感，诧异地看向她。
“嘤！”小狐狸觉得身为主角之一，自己的存在感也太低了吧！
三人转过头，六只眼睛齐齐盯着它。
社恐小狐狸缩了缩头，它还是不要冒泡了。
不过……小狐狸偷偷瞄了一眼唐栩，唐栩好像没有把它接入灵海的念头，它的想法只能暂时搁浅。
“公子送到这里便好，相思不胜感激。”老妇人背上行囊，她所有的家当都在这四个麻布口袋中了。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唐府中从来不缺金银财宝，现在也不需要她这个老人了。
“穆姨……”唐栩给她塞了不少灵丹妙药，他预感老妇人好像隐藏了此行的风险，但他尊重穆姨的意愿。
相思本名姓柳，被穆惜华赐了姓，脱离了奴籍，却自愿侍奉母子两代人。相处十一年，唐栩至今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珍重。”一位五转修士向一名凡人拱手行礼。
“下次见面，恐怕该改口叫少主了罢。”相思弯腰回礼，“不过相思希望公子还是公子，而不是‘唐氏少主’。”
她抱了抱最放心不下的孙女，如今的小丫头也有了大闺女的模样：“你要好好听公子的话，不要再给公子添麻烦了。”
怀栀眼泪汪汪：“奶奶保重……”
“一定要幸福啊，相思走了。”
惜华苑的门扉慢慢关上，头发花白的老人渐行渐远——
渐无书。
夜色朦胧，吞噬了相思的背影，唐栩和怀栀却站在门口久久不愿离去。小狐狸乘机爬到唐栩头顶：“嘤嘤嘤！（我要进你的灵海！）”
视线颠倒，天光大亮，小狐狸如愿以偿地看见了熟悉的云海。
榆木脑袋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意了？
小狐狸在灵海中大声呼唤，唐栩却未曾露面。
人嘞？！
书房内，唐栩身体僵硬地坐在座位上：“父亲。”
唐衍，字成玉，唐氏当家族长，九转巅峰剑修，同时也是唐栩的生父，穆惜华的丈夫。
“明日之行很重要。”唐衍接过怀栀沏好的茶，将一只琉璃盏放在桌上，“这是九转大妖的精血，你用它焠体，效果最佳。”
“是。”唐栩微微颔首，毕恭毕敬。
唐衍沉默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仿佛要透过他去寻找某一个人。唐栩与他有九分相像，少了一分冷峻，多了一分锐气，唯独找不到……那个人的影子。
唐栩垂着眼帘，他对这个父亲虽有怨言，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强大令人钦慕。
唐衍站起身，他不准备久留，哪怕父子已有数月未相见。
他路过桂树，摘下了一只挂在树干上的陈年蝉蜕。蝉蜕晶莹剔透，浸润了木樨花香，寂寞如一间空屋。
目送父亲远去，唐栩随及把小狐狸放了出来。
“没想到父亲会这个时间来访。”唐栩把玩着手里的琉璃盏，鎏金色的血液在其中流淌。
“嘤嘤嘤！（你这个人！）”小狐狸恨铁不成钢地挠了挠自己的尾巴，它有要紧的事情要讲，偏偏唐栩不在。
“嗯？”唐栩疑惑地把它拎起来，放在卧房的地毯上，“猫喜欢玩自己的尾巴，狐狸也喜欢玩自己的尾巴吗？”
不等小狐狸回应，唐栩关上了门：“我要洗澡，你乖乖待在这儿。”
玉砌的水池里放满了热水，唐栩伸手试了试水温。自从他学会洁尘术后，这个浴池就一直荒废无用。
惜华苑中没有其他下人，唐栩脱了衣裤，跳入浴池，在水中滴了一滴大妖精血。
平静的水面沸腾起来，滚滚热浪灼烧着唐栩的皮肤。
“唔……”他难得的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水汽盈室，唐栩没有发现浴室门口鬼鬼祟祟的小狐狸。
小狐狸瞪大眼睛，并不是因为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十一岁的少年哪有什么身材之说？而是因为浴池中大妖精血和它先前在后院发现的妖气都来自同一种妖怪。
只是这里的妖怪气息很强，后院的妖怪气息仅有一转。
“嘤嘤！（你快起来！）”
“呃——你怎么来了？”唐栩勉强开口说话，“快回去。”
倒不是害臊，他已经痛得有点神志不清。而是担心他用妖血焠体，会引起小狐狸对人类的抵触和反感。
“嘤嘤嘤！（我好像发现了一些东西！）”
“哈、哈。”唐栩喘着粗气，仰面躺在浴池边，失去了意识。
小狐狸盯着他不安详的神情和汗涔涔的下颚线，叹了口气，跳到唐栩额前。
谁让它恰好是云川冰狐呢！
冰蓝色的光芒一闪，唐栩脑门上多了个冰袋。
他无意识地发出舒适的喟叹：“嗯~”
小狐狸偷偷看了一眼水面，鎏金的色泽渐渐变淡，大妖精血的力量正被唐栩不断吸收。唐栩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红，在水底也清晰可见，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锁骨边滚下。它默默收回了目光，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半晌过后，唐栩悠悠转醒：“多谢你了，这是你的天资？”
小狐狸还没有检测过资质，它摇摇头：好歹灵根纯净度至少要五成以上，谁的天资是当一个冰袋呀！
唐栩疲惫地摸了摸它的脑袋：“日后再帮你检测。”
他找了件明衣（一种浴袍）披着，把小狐狸礼貌地送出浴室。
怀栀一蹦一跳地出现了：“公子你好啦？”
她一低头，发现了地上的小狐狸：“你怎么从公子的浴室里出来了！”
怀栀眉头一皱，想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小狐狸一脸懵逼，被怀栀高高举起。
怀栀眉宇舒展：“幸好是只公的！”
小狐狸浑身炸毛：“嘤嘤嘤！（你干嘛！）”
卧房，唐栩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来，睡觉。”
小狐狸顿了顿，它还有话要说呢！
唐栩以为它担心自己的资质，轻柔地将它抱起：“资质并不能决定一切。”
他自顾自地说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其实我不是十成天资。”
小狐狸竖起耳朵。
“我的灵根纯净度只有九成六，比不上唐梓、齐望之流，他们的灵根都有九成九。但是，只要唐氏族长亲口承认，只要我足够强势——黑的也可以成为白的，白的也可以变成黑的。我就是十成天资，那些人不得不服。”
他右手虚握，金色灵力翻滚，美丽而危险。
唐栩确实付出了远超常人的努力，小狐狸回想起小丫头的话：“公子一定要把唐梓和唐枫打得落花流水！”
“嘤嘤嘤！（但是这不是我要说的啊！）”
唐栩脑袋一歪，睡着了。
小狐狸伸出爪子戳了戳他的脸，没动静。
这个人类仿佛在害怕失去什么，总是把自己折腾得很累。
唐衍回到锦弦小筑，却没有立即进屋。影卫唐皓从黑暗中走出：“族长大人，唐栩公子将采药测评中得到的玉华莲当掉，换了灵石，在唐城买了不少零嘴。”
唐衍站在玉华莲莲池前，凝视着其中的一朵：“你只须恪尽职守。”
“属下知罪！”唐皓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
影卫唐景暗自偷乐，这个唐皓怕还不知道唐衍对唐栩的重视，在这儿打小报告，邀功请赏呢！
唐景低下头，献上被唐栩当掉的玉华莲：“属下自掏腰包，已将那朵莲花买下。”
“收起你们的那些小心思。”唐衍瞥了他一眼，却没有责备，“办事的时候手脚干净些。”话落，他将那朵玉华莲放入莲池。
唐景内心窃喜，他猜对了！但他面上不显，大人正在敲打他呢。
两名影卫报告完毕，双双退入阴影之中，独留唐衍一人。
“五转玉华莲，恢复外伤。”唐衍自言自语，“九转玉华王莲，起死回生。”
池中百朵玉华莲，五转到八转不等，唯独没有九转。
唐衍轻唤道：“惜华……”
他轻轻拨动莲花，水底露出冰棺的轮廓。一个清冷柔美的女子静静地躺在莲花之中，眉如远黛，唇比朱砂，白衣胜雪，宛若天上仙。
只是她的双眼紧闭，仿佛永远地睡着了。
云川唐城紧临沃泽的望月山，唐氏与望月山狼族没少因领土纷争发生冲突。
五年前的望月山一战中，穆惜华识妖不清，私放狼族入府，导致一头怀孕的雪狼在家族议事堂自爆妖丹，重伤老族长。
若非现任长老唐淑自毁灵根，舍身救父，老族长恐怕当场去世。如果失去领袖，望月山一战唐氏必然惨败，千年唐城也将不复存在。
唐府上下因此辱骂其为罪妇、叛徒，时任少主唐衍也不得不休妻稳定人心。
妖王洛翡曾对兰若穆氏有恩，但若说穆惜华勾连妖怪，唐衍是不信的。
生在世家，到底身不由己。
唐衍知晓其中可能有人加害，然望月山一战后他虽名声大振，坐稳了唐氏少主的位置，却因局势紧张，强行突破伤了根基。明面上有九转巅峰修为，实则只有中期实力，还不慎受到魔障侵蚀。
其他三族虎视眈眈，与穆氏决裂后，他不得不与锦州李氏联姻获取资源，甚至最后登上族长之位，也有不少人颇有微词。
“欸——”他重新把玉华莲合拢，摇头叹息。
佩剑无涯微微震动，九转灵器已有剑灵，它感受到了主人的落寞。
屋内红绡帐暖，熏香缭绕，又响起了《凤求凰》。
唐衍面无表情，提剑进屋。
风起掀动微澜，莲叶轻轻摇曳——满池玉华莲。
重华叠霜，玉楼春晓，思故人。
快来看呀
PS：本章末尾的诗和全书中出现的对联是作者自己写的哦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玉华莲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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