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竹屋迎来了它的第一个客人。
“我不是孩子。”少年的瞳孔金光流转,盯着白千易的下颌。
白千易还想同‘陆五’掰扯两句,闻言,无奈低头,去拉执意要趴在自己怀里的少年,嗯了声敷衍道:“你不是。”
青霆满意地点头,脚趾头用力抠地,不肯起身,就这么抱着闻着香香的白千易,用雌雄莫辨的精致五官撒娇道:“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附近百来里,他了如指掌。
印象中,他没见过这么白的野人。
青霆抬眸又瞧了眼那脖子也白得发光,肯定地点头想:嗯!是没见过。
同一时间。
方圆五里外,这是纯血人族活动的范围。
数十株原始纯天然的大树盘根错节,根须蔓延伸长。
将白千易献祭后逃跑的野人们住在这...树上。
白日里戴狰狞面具的熊皮男露出真面容,脚掌抵着粗壮树枝,胳膊圈住刚生育的伴侣,尽可能将身上的热气渡过去。
篝火摇曳,在树下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熊熊燃烧。
有些怕冷的族人不愿意住在树上受冻,干脆围着火堆躺成一圈。
以天为幕,以地为席。
茹毛饮血,而衣皮苇。
这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
“呜呜唔(今天顺利吗?)”女人往他怀里又挤了挤,直到整个身体都贴近热源,这才仰面问道。
他收紧胳膊,手指在女人身上逡视摩挲,扫了眼隔壁树上晃动的族人:“啊啊呃咦...(送过去了,就是那个捡到的人有点奇怪。)”
将粗厚的长发往肩头拢了拢,女人精神放松下来,任由伴侣爱抚,又看了眼身旁嘟脸睡熟的婴孩,摸摸头继续小声道:“呃咦?(是脑袋受伤了?)”
男人摇头:“哈唔(不知道。)”
熊皮男人是这个族群的领袖,名字叫“大手”。
无论是极其费劲的钻木取火,还是徒手狩猎,他都是族群里的佼佼者,因此族中的长老给他赋予名字——大手。
大手年纪大约十五岁,但他的身材却比后世的成年人还要高大健壮许多。
肌肉结实有力,眉毛浓密,眼神犀利,一头浓密的乱发更增添了他的野性气息。
在这个野人平均寿命不到十八岁的大荒世界,他已算年长。
今天是一年一次的傩祭日。
傩祭日是怎么出现的,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上一代领袖临死前特意叮嘱他,一定要记得每年献祭一个野人给山上。
至于为什么呢?还不是为了能够多活几天。
年幼时,大手远远跟随父母祭祀时见过那山上的神明一眼。
而之后每一年,那神一丝一毫都没有老去,也没有死去,每次都是他!
他同长老及祖辈一样,坚信有朝一日,神明总能被他们的虔诚感动,为他们降下幅运,延年益寿。
至于今天那个野人,他刻意不再去想。
这次献祭的本该是他母族的人,谁让这瘦小孱弱的野人一大早出现在他们取水的必经之地,还叫不醒,看长相,一定过了十二岁...算他倒霉了。
夜深雾重,湿气和雾气弥漫开来。
目之所及,世间一切皆包裹在一片朦胧的薄纱中。
一派静谧中,竹屋一反往常的热闹。
“这么说,你是神?他是龙?”
“嗯嗯~”
白千易一脸复杂地看着睁眼说瞎话的少年,纠结看向听之任之的“某家长”,不知道要作何表情。
他明白了。
这孩子怕不是有什么心理障碍,还沉浸在幻想世界中。
就跟那自闭症一样,有自己坚信认定的事情,也不能说他们就是错的,毕竟按照他们的认知,这世界本该就是他们想象的那样。
只不过。
白千易盯着淡然自若的男人,有点无语。
他可记得,是这个男人说让这小孩给他解释来龙去脉,这怎么还给他整得越来越迷糊了!
问题一个没解决,世界观倒是打开不少。
白千易鼓励夸赞几句青霆,借口肚饿,支开一直热情投喂浆果的少年。
见少年离去,他蓦地沉下脸,语气不善:“能不能说点人话,我没功夫跟你瞎扯!”
陆吾一直身姿挺拔地端坐旁听,冷不丁被骂了句,一脸不解。
清冷磁性的男声掺杂些许莫名:“瞎扯?”
心力交瘁又缺觉疲惫的白千易:......
很好,讲不明白了这是。
被烫醒后,惊觉捆绑束缚的恐慌,又怕又憋屈地爬山,他真的累了。
自觉今天肯定是得不到结果的白千易扫视一圈屋内,瞧见之前顺手搭在塌沿的大氅,出声叹了口气:“我晚上睡哪?”
陆吾沉默,他从未与人族打过交道。
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这么理直气壮地住在别人的境域内。
境域,是每个神明的住所,隐秘且专属。
白千易早已没耐心陪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人“演”,烦躁地抓了两把凌乱的短发,径直走向较小的那张竹榻。
解开缠在脚掌上的藤编制品,掀开厚实的毛毯,将自己整个人埋进去。
“呼呼——”轻微的呼吸声重重敲打在陆吾的鼓膜。
耳尖地听到门外急行逼近的脚步声,他指关节轻敲两下木桌。
只听脚步声有一瞬停滞,动静一瞬间小了不少。
青霆提着不知道从哪倒腾出来的一大颗黄澄澄的凤梨,轻手轻脚进屋,仔细打量陆吾的脸色,又探头朝榻上凸起的位置指了指,偏头疑惑:“他不饿了吗?”
陆吾没有回答。
他也困了。
平日里这个时间,他早就睡下了。
山这头,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荒诞又离奇。
而相距百来里远的归墟城,铁面人觥筹交错,尽欢而散。
身为归墟城这一任的城主,又是这种庆典场合,金腾一直等到所有人都离去,才踉跄地往自己的烽火台走去。
归墟城是一座贸易城邦。
它接待来自天南地北,整个大荒世界的商人。
与固有认知不同的是,归墟城的主人,也就是铁面人,他们并非纯血人族,而是从海底尽头的门走出来的人。
每四年,会有新一批铁面人从海里走出,更替要离去的铁面人。
这一任的城主是金腾,他的夫人也同姓金,名月。
他还有个亲弟弟,唤金辰,是个混不吝、游手好闲的小子。
围城而建的城墙上,每相隔2500米,便有一座烽火台。
独属于城主的那一座——千篇一律的圆形塔状结构,表面是大块平整的石料,四面都有大小不一的瞭望孔。
但内里则是奢靡到金光闪瞎眼的程度,雕刻精细的金镶玉铺满整个墙面,地面也是由润泽柔亮的玉石堆砌而成,不比陆吾那竹屋小的夜明珠,在这烽火台东南西北四个角,足足有四颗之多!
金腾从城墙唯一的进出自家的通道拾阶而上,颔首致意轮岗的龙蛇一脉。
上位者与生俱来的血脉压制让身为铁面人近亲的龙蛇族发自内心的臣服与忌惮,即便金腾面带笑容,周身的威压还是让龙蛇族人姿态愈发恭敬。
回到家。
方才还沉稳威严的男人一下子垮了脸,委屈地靠近躺在金砖床上的伴侣:“月儿!我好累啊!”
任期即将结束,金腾加班加点鼓励族人内卷。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带一块金子、一片玉石,对他们繁衍下一代都是大有裨益的。
比起宛若蜉蝣的人族,他们能活800年之久。
冥冥之中,自有法则——相当长的寿命让他们的繁衍特别艰难。
而巧合的是,偏就这处地界离他们最近,这就有了归墟城。
铁面人中,男性多为方脸、粗眉、立眼、大耳、阔口、平顶编发、颈较粗的长相,女性也是如此,只是多了耳垂穿孔这一特征。
金腾单手解开左衽上的盘扣,呜呜咽咽好一阵诉苦。
金月放下手中的金面具,抬手抱住埋在胸前的大脑袋,柔声低哄:“好啦,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送走了金字塔之国,又迎来天竺国的人。
即便金月知道伴侣只是喜欢在她面前放低姿态,想她哄,但她也乐得配合他这样。
更何况,归墟城往来世间各地的商人,确实也是辛苦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俩人互相抚慰许久,总算并肩躺下。
“对了,小辰不是说在北边发现了金矿吗?怎么样了?”金月迷迷糊糊地再次出声。
金辰是金腾唯一的亲弟弟,她自然挂念这孩子的安危。
金腾也是睡眼朦胧,听到弟弟的事儿,一个激灵清醒几分,感应着若有似无地那抹独属于他们兄弟俩的精神链接,绷紧的背脊放松几分:“他没事,遇到了人族。”
人族是大荒世界最脆弱的种族。
也是此间神明最为看中的一脉。
诸如像是他们铁面、龙蛇一脉,还有岐舌之民、贯胸国人、山神一族,无一者敢真正伤害人族,这是众族默认遵守的公约,至于为什么,没人知道。
至于后果?流传最为广的,就是贯胸国差点一夕覆灭——因着有个不知事的撞见人族,竟然没有活生生吓死对方...
而动手的还是伏羲女娲。
这就很吓人了,毕竟,即便是他们各族全体联手,也比不上那俩夫妻哪怕是一个喷嚏!
深知这世间神明有多“不讲理”的金腾心念一动,再次警告亲弟千万不可对人族动手,得到肯定的保证,听着耳边的绵长轻微的呼吸声,默默闭上眼睛。
而刚信誓旦旦保证的金辰,也就是归墟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金辰,此时正如同孩童般跳脚,冲着自己的护卫耍起无赖...
“我不嘛不嘛!怎么就动不得!我又不是要杀了他们!就是把他们赶走几天!这样也不行?!”按照人族的年纪,金辰不过五岁不到。
但按照铁面人的算法,他已经活了将近两百多年。
只不过,家乡贫瘠的环境,没什么娱乐,他心智也就是在归墟城这几年提升些许,要不还是个两百多岁还会因为和同龄人吵架输了在自家哥哥面前哭鼻子打滚的小屁孩。
负责守卫城主弟弟安危的龙蛇一族,感受到血脉上的压制,整个发丝都要炸开,硬着头皮劝道:“出城前,城主严令我们不能接近人族...”
他也怕啊,这龙蛇一脉,多威风啊,本来靠着祖辈荫蔽,威名在外。
偏偏,这左一个近亲血脉压制,右一个人族脆皮不惊吓,还有个传说中的过气神明就住在不远处的山上。
三重威吓下,他头皮发麻,都快慌死了好吧!
金辰见说服不了守卫,干脆抱臂走到一旁,脸绷得紧紧的,不停跺脚...
终于一万字了。
这篇大纲是构思时长最久的,幸好,个人感觉前三章挺满意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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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归墟城的金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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