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今天天气很好，妈妈也看了导航说今天不堵车，听说你们那里也新建了个公交站，可以直达沂南中学的……”
话筒传来的声音温柔而沙哑，还带着些犹豫。
林浣溪安静地坐着，把原先放在耳后的刘海放了下来，刚好盖住无线耳机。方才各干各的人群突然嘈杂起来，她抬头，往公交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手攥紧书包的背带，起身排队准备上车。
“浣溪，妈妈……”
“辛苦了。”林浣溪不管电话那头不厌其烦的解释，自顾自小声回应着：“我可以自己上学的，又不是第一次了。”
后面那句话更小声，却又刚好传达到了对方的心里。
她听到妈妈很长地吐了一口气，静默了一会儿，似乎是笑着说：“我们浣溪长大了，已经很厉害了。”
“嗯，我上公交了。”
电话也挂掉了，车辆也启动了。
林浣溪抬头，将目光放到车窗外。
秋天在没有人停下的步伐中也悄然降临，没有回头的，带来她的16岁，带走所有人的上半年。
风拂过每个匆忙的人，她坐在车内，看着发丝微动，落叶纷飞，静静地思考着。
“妈妈，吹起来的风是大自然带来的，还是人们走过带起来的呢？”
林浣溪五六岁的时候最喜欢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当然是大自然带来的呀！”妈妈一下一下顺着着她的头发，优雅又充满母爱：“浣溪，你可以放心地感受这一切看着并不存在的东西。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对等的，这些事物对我们来说太过缥缈、抽象，所以它就一定会带给我们比真实存在的金钱、衣服那些东西更舒服又温馨的感受，记住了吗？”
“为什么是对等的呢？”小小的林浣溪低头，晃着腿。
妈妈牵起她的手，示意她张开手，然后在她的手心放了一颗糖。
“妈妈给了你这颗糖，我就少了一颗糖——这个叫对等。”
“那妈妈少了这颗糖，不会很难过吗？”
林浣溪还记得妈妈的那个笑，比和爸爸笑时少了几分敬畏，比和外人笑时多了几分宠爱。
“妈妈在浣溪对这个世界认识还不清晰的时候就擅自决定了你的长相，血缘，甚至是名字和就读的学校之类的一切，有的时候还会不自知地侵犯你的意识，这是妈妈从你身上拿到的。所以浣溪在妈妈这里想要什么都可以，无论你拿走的是什么，对浣溪来说，都不足够。”
“可是我喜欢来到这个世界上，喜欢妈妈！”林浣溪抬头，和低下头的妈妈平视着，骄傲地说。
“那真是太好了呢。”
林浣溪的思绪突然被打断，转头看着突然叫了下自己并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子，疑惑地和她一高一矮对视着。
“同学，你是沂南中学的吗？”
林浣溪没有说话，只是歪了歪头，兀自思考着。
妈妈说了什么来着——“那妈妈今后就会让浣溪感觉更加幸福，这样妈妈才可以不讨厌当初自己选择生下了浣溪呀。”——好像是这样的一句话。
“嗯。”林浣溪的目光终于缓缓聚焦，显得不那么呆板。
“我也开学第一天就坐公交耶，我还以为只有我那么惨，开学第一天还坐公交。我看到很多人都是爸爸妈妈陪着开学的，毕竟是高一第一天嘛……”那个奇怪的人也自顾自地说了一堆话。
像她刚刚也自顾自地思考一样，不过对方好像把一切都说出来了。
“我叫鹿清荷！”
林浣溪都快发起了呆，终于等到了她的重点。
“为什么不也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鹿清荷一手抓着车杆，一手捏了一下林浣溪肉肉的脸颊。
“林浣溪。”
“好可爱啊你！”
两个声音交杂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林——”
看着鹿清荷支支吾吾地，手还搭在她的脸上，她只能悄悄叹口气，无语地重复一遍：“浣溪——林浣溪，就是词牌名‘浣溪沙’的‘浣溪’。”
“那我也告诉你吧。”鹿清荷终于收回手，笑嘻嘻地说：“清荷——鹿清荷，就是‘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清荷’。”
林浣溪不是没见过自来熟的人，但再怎么自来熟，也没见过这样放心地动手动脚的。
她自己默默低头，思考了片刻，又被鹿清荷打断。
“在想什么？”
林浣溪抬头，憋了口气在口腔内打转，最后松下声，认真的说：“我……不怎么习惯不熟的人捏我的脸。”
“那就直说呀！”鹿清荷也认真了点，说，“就像我不喜欢别人吃我的零食，就会直接大声叫停。喜欢和不喜欢，不说出来对别人是不会产生意义的；不对别人产生意义，在我们的世界里就什么都不会改变。”
意外地，说出了令人惊喜的话。
林浣溪突然对她好感提升了。
“你在哪个班？”
“12班。”
“艺术班？”
“嗯。”
“那太好了。”
“？”
鹿清荷装模作样咳了两声清清嗓子：“高一12班服装表演生鹿清荷，特别高兴认识你。”
林浣溪愣了一下。
光辉冲破一切阻碍，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却硬生生被鹿清荷挡出了一个洞。
鹿清荷背着光，面向她，毫不在意阳光和黑暗的方向，只是笑着——除了对着她笑着，什么都没做。
林浣溪终于开始观察她的瞳孔，企图看懂来人心思，可是对上那个清纯的眼睛，又放弃这些坏心思。
“林浣溪。”
她不知所措，只能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鹿清荷用力点点头，“怎么不说你也很高兴认识我？”
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和别人相处能不能让他们觉得高兴。
“那我再来一遍。”
从车窗外射进来的影子断断续续的，但光依旧一次又一次重新打在了林浣溪的身上。
“高一12班美术生林浣溪，祝你不后悔认识我。”
鹿清荷看着她面前那个在任何别人的眼睛里都与他人无异的女孩，在她眼睛里的聚光灯下熠熠生辉。
“当然！”
“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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