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心之所向,无惧无悔,你当真是心之所向,无惧无悔?还是你根本无法承受得到真相之后的巨变?并且,风晴雪和掌门师兄早就暗示过你,休宁大人根本不可能活过来。风晴雪冒着被你讨厌和憎恨的风险,曾数次拦着你,告诉你,欧阳少恭的话不能信。她出生幽都,最是知道这世间的枯荣流转,也知道一个人究竟是死是活。她都已经为此事下了定论,那么此事便是无可争议之实。掌门师兄也曾隐晦地拦着你。但掌门师兄一直都没有明说。因为他怕伤害你。可掌门师兄的心里比谁都清楚,依照休宁大人的情况,被冰封十余年,还是在重伤的情况下,又是个女子,还生产过,更不是道者,有修为冲抵。休宁大人,那是根本就不可能活着的。但你听过这些真心为你好的人的一句话吗?当时的你,到底是真的对起死回生之法抱有希望,还是通过这种方式在赎你所认为的当年导致乌蒙灵谷封印溃败的罪?你当时煞气发作,到底是因为你无法承受休宁大人的真正灰飞烟灭,还是无法面对自己?”
陵阳的一个个疑问,好似巨石滚落山涧,砸出砰砰的水花。
百里屠苏浑身开始颤抖起来,额间也隐约渗出了一些汗水。
陵阳的声音忽转低沉,颇似磬钟:“其实,这一切都来源于你有心魔。煞气究竟可不可以控制,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虽然难,但并不是不可控。紫胤长老也曾跟你说过,勿生怨怼之情。怨怼之情,来源何处?那就是来源于内心的恐惧,来源于操控你的心魔。你可以仔细想想,当初的你,究竟是因为什么才避着别人?当初的你,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在那个幻境中对掌门师兄挥剑?当初的你,究竟是因为什么在被紫胤长老关禁闭的时候竟做出自虐的事情来?当初的你,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听信欧阳少恭的甜言蜜语?当初的你,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去追寻跟自己所受教导完全相反的起死回生之法?当初的你,究竟是因为什么对掌门师兄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言罢,陵阳收回手来,起身来到矮几旁,跪坐下来,细细整理着武服,却不再言语了。
其实,自青龙镇归来,百里屠苏以为他已经对当年的许多事情都想得足够的清楚了,但他没想到他的想清楚,竟那么浅显,未曾触碰到真正的核心。
清泪就那样顺着百里屠苏的眼角滑落,啪嗒啪嗒地砸在执剑长老的劲装上。
在此刻安静如冰的房间里,竟还显得这泪水滴落的声音有些震耳欲聋。
陵阳微微抬眼,见得百里屠苏那泪水若泄洪般奔涌而出,心下浅浅松了口气。
哭就对了。
再不好好哭上一哭,这个疙瘩要如何化解得开啊?
掌门师兄还是心太软。
有些时候,还是需要一个响亮的耳光,才能让人明白道理。
否则,一直都在原地兜兜转转,何苦来哉?
见得百里屠苏的眼泪稍稍有了点收敛,陵阳这才起身来到百里屠苏面前蹲下,从袖管中抽出一张手绢儿,往前一递。
百里屠苏泪眼朦胧,但还是看得见面前出现的一张紫色手绢儿,迷迷蒙蒙地抬起眼来,看见的就是陵阳一脸沉静地递出手绢儿。
看着百里屠苏这个样子,陵阳心头也不知道是心疼多一些,还是郁闷多一些。
也不想多言,索性就替百里屠苏拭去脸上的泪光。
然而,百里屠苏的泪还是在顺着眼角滑落。
刚刚擦干,泪水又湿。
刚刚擦干,泪水又湿。
陵阳索性收回手来,一脸生无可恋道:“还想哭到什么时候去?”
被陵阳这么一说,百里屠苏才忽觉羞涩,耳尖晕红,有些不知所措。
陵阳轻微摇了摇头,把手中的手绢儿塞进百里屠苏的手中:“好了~把眼泪擦干净。”
言罢,转身前去给百里屠苏倒了一杯白水,略提内力温热到稍稍烫口的程度,这才拿着杯子走到百里屠苏面前,把杯子强硬地往百里屠苏的手里一塞,继而仍旧就在百里屠苏面前,盘腿而坐,声音放得轻柔:“喝点水,润润口。”
然而,此刻,百里屠苏只觉得手心很暖,却没有喝水的念头。
对此,陵阳也没有强求。
陵阳抬手按住百里屠苏的膝头,微微用五指稍带力度地捏了一下:“想必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其实,有心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去面对他,反而被他操控。而且,其实有心魔,那才是人。因为人有七情六欲,自然会生出心魔来。还记得铁柱观的事情吗?”
百里屠苏动了动嘴,却没说出话来,仅是点了点头。
陵阳轻轻笑了一下,这才缓缓道:“当时的事情,我不是亲历者,但我听陵逸给我复述过这件事。那个时候,掌门师兄是义正严词地站在最前面,说是,这是我师弟犯下的过错,我理当处理妥帖。那时,明曦子一把拉住掌门师兄,说是,陵越贤侄,万万不可,那狼妖道行精深,你这般去就是去送死啊~但那时掌门师兄还是决定要下水去跟狼妖一战。你也知道,此事分明就是陵端的过错,却要让掌门师兄来负责善后。你心里很不愿意,所以冲上前去,拦住掌门师兄,说是,此事是因我而起,我去。掌门师兄一下就急了,说是,无论如何,我不能再让你有危险。说罢,根本就不给你回嘴的机会,直接就下水去了。之后,你们彼此之间还为了谁对付狼妖一事,把紫胤长老拉出来推杯换盏。这些,我都没有说错吧?”
百里屠苏闷闷地点了点头。
陵阳的嘴角轻微有了一抹弧度:“现在掌门师兄也不在,你和我说实话,你信他说的话吗?”
百里屠苏抬眼看向陵阳,有些迟疑:“我...”
陵阳嘴角的弧度大了一点,眸若新月:“信,还是不信?”
百里屠苏抿着唇,没有回答陵阳的问题。
陵阳轻轻拍了拍百里屠苏的膝头,敛了笑意:“这话,也许让你回答,是有些为难你了。但你应该心头有个明确的答案,那就是不信。”
百里屠苏的眼睫一颤。
陵阳竖起了右手食指,道:“因为...你们之间横亘着一个人——方~兰~生~”
百里屠苏的眼睛猛地瞪圆:“你...”
陵阳收了手,笑笑之后,又正色道:“你不需要那么吃惊,我不是什么可以看透人心的妖怪。只是我常年都做情报官的工作,就必须对周围所有的人都得了若指掌才行。掌门师兄的事情,我无意窥探。但我要想真正成为他的心腹,那么就必须想他所想,知他所知。关于方兰生的事情,并非我去了解,而是他自己告诉我的。那个时候,就在剑术大会之后不久,我们关系稍稍亲近些之后。但他没和我完全说实话。他告诉我的版本和告诉你的版本一样。他们是为了逃离瘟疫,进入山林,方兰生发起高烧,他去寻草药,如此在他回来的时候,见得地上有血迹,以为弟弟死了,又遇到妖物,万念俱灰之下,与之殊死搏斗,最终落得个重伤的结果,幸得紫胤长老相救。也是因此,自那以后,他才不食荤腥。因为他以为方兰生被妖物吃了,所以他吃不下肉。我说的,对吧?”
百里屠苏眨了一下眼,还是点头了。
陵阳的眸色微转清幽:“但...我想,他现在应该告诉你实话了。”
百里屠苏不置可否。
陵阳也没有在意,只是继续道:“我理解他对此事的隐瞒,毕竟他那种身份一旦被挖出来,还不知道要惹出怎样的事端来。但此事,我还是在他的一言一行中窥探到了不少端倪。不过,我从未问过他。关于此事的真实情况,是在他继任之后,才告诉我的。我对此么,当做没有听到。虽然他当时乃至后来,的确隐瞒了他和方兰生真正的身份,但整个事情发生的过程,他却没有隐瞒。所以,我知道,他那个时候的心魔,一者家园,二者父辈,三者弟弟。你也知道,他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你看他为了教务忙前忙后的,为了天墉城考虑长远的。这是在给第一个心魔服药镇痛。你和他同为紫胤长老的弟子,但你和他对紫胤长老的感情肯定不一样。他比你对紫胤长老更加恭敬,更加敏感,更加小心。这是在给第二个心魔服药镇痛。你应该还记得你到天墉城之后,他待你的种种。甚至有可能他还向你承认了,曾经他对你的感情是对弟弟的感情。后来认识到情爱一事,才有了分别。但这是在给第三个心魔服药镇痛。现在,我想你应该明白,在铁柱观他说的那句话,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态在说。这就是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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