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怜道:“我听说你们同济城市规划学院的学生,大二时就人人在画效果图挣钱了,宿舍都是彻夜灯火通明。”
谢美英大笑道:“哈哈!有点夸张!但是我们的项目确实比较多。”
顾影怜道:“作为一名女性建筑设计师,您认为女性建筑设计师与男性建筑设计师有什么差异?”
谢美英道:“女性建筑设计师与男性建筑设计师并没有本质的不同。建筑设计界用作品说话,只存在好的设计师与不好的设计师的差异。”
顾影怜道:“您对中国建筑设计发展方向有什么见解呢?”
谢美英道:“我认为中国建筑设计正在经历本土化转型,未来趋势将呈现三个维度的演进——既深度融合国际先锋设计理念,更注重在地性的深度挖掘,最终通过创新转化形成具有当代特征的中国气韵。”
顾影怜道:“您提到的‘中国气韵’具体指哪些建筑表达?是否等同于传统建筑符号的复制?”
谢美英道:“这是个需要辨析的概念。举个直观例子:就像雅典卫城的多立克柱式承载着希腊精神,我们的飞檐斗拱体系同样凝结着东方智慧。但中国气韵绝非简单符号堆砌,而应理解为文化基因的当代表达——既要传承《营造法式》中的空间哲学,更要体现高铁时代的美学认知。再比如,北京大兴机场的放射状布局暗合‘天圆地方’的宇宙观,参数化屋顶却由现代钢结构实现;贝聿铭在设计苏州博物馆时用钢构替代木构,但花窗纹样通过几何解构焕发新生。这种‘形断意连’的创作手法,正是中国气韵的核心表达。中国气韵不仅存在于视觉层面,更应渗透于材质肌理、工艺细节及空间建构中,通过自然材质的选择、传统工艺的传承、空间意境的营造,以形传神,实现天人合一的东方美学境界。”
顾影怜道:“衷心祝愿谢教授能为我们设计更多彰显中国气韵的建筑佳作!此次采访就到这里,感谢谢教授!之后还请您整理代表性作品图集,我们会与文字稿一同刊发。”
谢美英微笑回应:“好的,也谢谢您的采访。”
走出同济大学校区,顾影怜不禁感慨:“建筑师们总是执迷于艺术高度,却漠视宏构下的民生栖居。迈克尤甚,设计总欲破空,未解人间需锚。”
晚上八点。浦东中银大厦OsmosArch的智能会议室里,正在举行《摩天大楼:高层建筑设计的艺术与挑战》新书发布会。在发布会上,事务所合伙人陈建钢介绍了OsmosArch近些年在摩天大楼设计方面的探索与实践。之后,事务所内的几位建筑设计师相继从自己负责的项目入手,分享了创作心得。此次发布会还邀请了著名的建筑评论家钱修云,就全球摩天大楼的设计趋势进行了演讲。
顾影怜蜷在末排窗边。参与过太多新书发布会的她,此刻却被迈克逝世的冲击钉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她与迈克初次喝咖啡时,用一句“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试探他的中文水平,没想到竟一语成谶。龙星海滩,他们订下尘埃与尘埃之间星轨交织的永恒约定;仙彩湖边,策马狂奔时他喊“只有我们两个人”;茗川月下,他停下脚步:“真希望这夜晚能再漫长些,这样我们便能一直这样走下去。”这些回忆如针一般,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
当事务所的设计助理乔小姐过来给她派发红包时,她才从回忆中惊醒。陈小姐优雅地笑着将红包递她:“谢谢您今天能出席我们的新书发布会,稍后我会将此次发布会的新闻通稿发送至您的邮箱,还请为我们多多宣传!”
顾影怜道:“一定的。谢谢!”她将红包放进挎包中。这种红包一般是两百元,而且都是要上交给主编的。
晚上九点半,2号线地铁上,顾影怜左手扶着吊环站着,将脸靠在手臂上,进行自我催眠:“一切痛苦都是幻觉。”
晚上十一点,莘庄《建筑视界》杂志社,顾影怜还在办公室加班,整理下午采访的录音稿。这项任务对她而言,颇有些头疼。音频里的声音,就像是一串串散落各处的珍珠,有的清晰悦耳,有的却模糊不清,中间还夹杂着停顿、重复和口误。她不得不耐下心来,一遍又一遍地仔细聆听,结合上下文的语义,以及自己现场采访记忆,逐一确认那些不确定的部分,才能将这些“珍珠”一一串连起来。
外面下起了小雨,雨水顺着玻璃窗向下流淌,勾勒出连绵的山脉轮廓。她突然觉得心前区一阵绞痛,赶紧拉开抽屉,打开那盒未拆封的速效救心丸。那是上个星期医生开的。这小小的药丸,成了她身体每况愈下的残酷证明。
凌晨一点,顾影怜搭乘的出租车碾过最后一道水洼,停驻在她租住的长风公园附近的小区门口。她推开车门,湿冷的空气裹挟着桂花的清香扑面而来。路灯在积水里揉碎成斑驳光晕,将她的影子拉成细长的弦,颤巍巍地搭在青灰石砖上。一阵风过,卷起三两片银杏残叶,落在小区的铁艺雕花门廊下。她仰起头,只见墨色天幕浸透了雨云的余韵,不见星月,唯有远处高架桥的霓虹在云层间晕染出浅绛色的光痕。
忽然,一曲忧郁的歌声,宛如幽咽的风,不知从哪扇窗口悠悠飘来。歌声如丝如缕,婉转低回,一下便击中了顾影怜的心弦,引得她内心深处的情感悄然共鸣。她静静地伫立在门廊之下,眼眶渐渐湿润,毫无察觉间,泪水已悄然滑落,洇湿了脸颊,那歌声,就这样直直地唱进了她灵魂最深处:
我一路赤足追逐那轮太阳
想让它的光芒永远映照我的眼睛
我跟随它翻山越岭
我跟随它渡海涉洋
却堕入无尽的黑暗之境
我已经背井离乡几千里
却还未抵达远方
我已经卧雪眠霜几十年
春暖花开只是一次次泪流满面的幻想
太阳每天升起都错过了我的仰望
也许我可以再度出发
也许会走到天亮
也许会邂逅春天
也许我可以乘风而上
也许会看见黑暗之后的阳光
只是黑暗寒冷就是我自己呵
我走到哪里哪里就是黑暗
我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冬天
有风起我没有翅膀飞翔
有光在是我无法感知的波长
当年逐日踏平荆棘林为坦途
每前进一寸都有一寸鲜血献祭
是自己为自己下的咒语
而今我依旧迷失荆棘林
坦途是错觉前方是原地
一曲听罢,顾影怜深吸一口气,拭去眼角残留的泪痕,微微仰头,试图让情绪平复。随后,朝着自己的租屋缓缓走去。
肖美已入睡,顾影怜蹑手蹑脚地放下挎包,脱下外套,轻步走进卫生间洗漱。伫立在镜前,她凝望着镜中那个面容略显憔悴的自己,惊觉发际线相较三年前,已悄然攀升了一厘米不止。她深爱的父母,曾经倾心相爱的迈克,还有往昔青春飞扬的自己,皆已消逝在时光长河之中。衰老,又何足为惧?它不过是命运给予的又一道可有可无的伤痕罢了。从今往后,她不过是一具徒具躯壳的行尸走肉,在这世间漫无目的地飘荡。她只想躲进深山,躺在厚厚的落叶上,任阳光风雨浇灌,一动不动,静待岁月的更迭,直至生命的尽头。
此念一起,又勾起了她的一段回忆。她回想起,上次在中山公园银锄湖边长椅上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位身着唐代服饰的中年男子,静静地站在一棵开满桃花的树下,手中捧着一本《南华经》,入神地阅读。她清楚地记得,那男子的约定:“来岁春归,桃英盛放,盼卿如约而至,届时当烹茶以待,共赏春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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