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新装，描红妆，
阿娘送我上山岗。
锣鼓响，齐声唱，
敬向山神祭牛羊……”
“你怎么跑到上面去啦？”
日暮时分，谷场层层叠叠的草垛之中，少女清亮的声线打断了轻悠悠的歌谣，
她在金色的稻草中努力地掂起脚尖，一面笑着一面冲躺在草垛上的同伴招手。
“阿言快下来，今天来我家吃饭呀，我妈妈做了糖醋排骨~”
少女有着一双如同黑曜石一般漂亮的眼睛。
当被这样一双眼满怀期待地看着的时候，没有人能说出拒绝的话。于是同伴坐起了身，笑着握住了少女伸出的手。
她们手拉着手沿着乡间的田埂往炊烟袅袅处走去，所过之处，仍有歌声回荡。
“月儿圆圆离家去，
月儿弯弯……
莫还乡……”
……
凌晨五点，桐花镇被节目组重金包下的民宿内，刚起床的冯祁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走进了后院。
他本是想来打桶井水，洗把脸好好清醒一下的，却没想到有一个人竟然比他醒得更早，正坐在院里摇椅上专注地望着天空。
下意识地，冯祁便跟着一起抬起了头。
今日正值月末，临近初一的清晨，旭日初升残月未退。
盈空的霞光让曾经为万人赞颂的月色显得暗淡不堪，因此虽说是日月同辉，但谁是主角谁是陪衬，简直一目了然。
有些唏嘘地叹了一声，再看不出什么究竟的冯祁便收回了目光。
正想同人打个招呼，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礼貌地冲他问了好：
“冯导，早上好啊。”
商家的这个小少爷，还真是出乎意外的好相处，温和有礼又知分寸，冯祁真的很难不对他产生好感。
“早啊卓少，怎么醒那么早，是睡得不习惯么？”
陌生的称呼让卓卿九不由得愣了一下，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耳畔就响起了一声低笑。
很轻，但放到这个总共就只有两个人的院子里……
那简直不能更明显。
“呃，刚才那是……”
且不说冯祁都没有看到卓卿九动嘴，那声音就分明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人。
反而，倒像是个孩子。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冯祁背后蓦地竖起一身寒毛，然还不及细想，卓卿九便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哦，大概是风声吧，这会儿的风还挺舒服的。”
云淡风轻的声音带来一阵莫名的安定。卓卿九伸手捏了捏口袋，便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冯导叫我小卓就好，对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冯祁这才记起自己来后院的初衷，“哦，我就是来打桶水的，没事，你坐着，我自己来就好。”
话虽这么说，但最后还是二人一齐到了井边。
民宿的水井是最老式的那种手摇式，也不知用了多少年了，一碰就会咿咿呀地响。
没有多说什么，卓卿九就主动接过了打水的任务。于是可做的冯祁无事可做，便只好承担了旁观的重任。
但看着看着，他便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都说二人不观井，咱们这样，算不算犯了老祖宗的忌讳？”
本来只是一时兴起，不想话音才刚落，冯祁就得了卓卿九一句不假思索的：“不算。”
“嗯？为何？”
“璟朝年间，曾有两位进京赶考的书生结伴而行，行至井边小息时，其中一人将另一人推入了井中，独占了财物与功名。”
“但这故事其实还有第二个版本，有人说，他其实是自己失足跌下去的。”［1］
“哦？”冯祁眯了眯眼，“这个有人，不会就是那个书生自己吧。”
“是啊，所以这话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同行者若坠井，则幸存者难证清白。??从人际交往的角度来说，确实是很有启发的。”
冯祁眼里不由得划过一丝欣赏，“可以啊卓少，懂得很多嘛，那你刚才说我们这样不算，又是什么道理？”
卓卿九：……这称呼大概是改不过来了。
唉，罢了。他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将井口满满当当的水桶提了起来，然后抬手指了指二人身侧的屋檐。
那底下，一个黑洞洞的监控摄像正兢兢业业地亮着红光。
“因为科技改变世界嘛。”他笑眯眯地道。
古训既占了个古字，那总要记着与时俱进才行。
“说来，冯导，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么？”
冯祁正惊叹着，闻言直接爽快地应了好：“你问。”
“您为什么会选择来桐花镇？”
这个问题已经在卓卿九的心里琢磨了很久。
诚然，他们做天师这一行的很讲究缘分。就像卓卿九说严辉和他有缘，所以即使这里头没有卫桓的事，他也乐意替人跑一趟，帮忙永绝一下后患。
但缘份是由天定的，巧合这种东西当然存在，可一旦巧合巧过了头……
严辉的运气或许可以，但卓卿九不觉得自己能拥有这样的待遇。
清冽的井水驱散了晨醒时的困倦，冯祁随意地抹了把脸，然后伸出根食指意味深长地晃了晃：“卓少，你搞错了一件事情。”
“不是我选择的桐花镇，而是桐花镇邀请的我。”
“什么？”
卓卿九有些不明白，上一次的节目，难道还没有让那群骗子长记性么？
“上一次又怎么了，你不就站到了最后么？”冯祁笑着道。
“谎言被当众拆穿当然不好，可如果拆不穿呢？能被所有人信服的谎言，那可就成了真相啊。”
身败名裂，或者，功成名就。只要能在这个节目上骗过所有人，有谁能忍住不来赌一把呢？
那可真是不妙啊。
协会要求他继续跟近，是因为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么？
“那如果到了最后，那些东西是真的该怎么办？”
“就比如占卜、玄术、鬼魂。”
卓卿九一字一顿地道着，温润的目光犹如清透湖水，然而波光泛滥之中，无人窥见湖底泛着寒光的冰凌。
朝阳升起，天光大亮，他看见了冯祁放大的笑容：
“那不是很好么。”
【商陌北，查一下冯祁这个人。】
【收到。】
***
桐花镇的古庙位于小镇北边的高山之中。
山路陡峭，地方又小，因此出于安全的考虑，古庙每日只接待二百位客人。而没有预约上的游客，则另有地方给其打发时间。
“早上好啊，欢迎大家来到奇闻异事番外篇的直播现场，我是今天的主播——秦澈。”
八点不到，桐花镇中央的一处街口。
秦澈架着自拍杆冲着镜头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梅开二度地正式开启了《奇闻异事》第二次的突然直播。
【我丢！又来？】
【不是，节目组你发个提前预告是会死么！！！】
【哦~秦哥今天也好帅，舔一口舔一口。】
安静的直播间瞬间拥挤，秦澈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纷飞的弹幕，直到观众进得差不多了，才转过身冲着身后招了招手。
“来，大家都来打个招……”
不是，这群人在干嘛？
只见一个慕白芷目光迷茫神游天外，一个谢无行打着电话日理万机，还有一个卓卿九……
“小卿九！”秦澈唰一下就蹿了过去，一把揽住了卓卿九的肩，“你别往边上挪了，再挪都要出画了，来来来，过来跟大家打个招呼~”
【哇，这不是那个素人小哥哥嘛！】
【哇去~秦哥怼得好近拍得清楚小哥哥真的长得好好看！】
【小哥哥怎么不说话呀，不要怕，我们都很友好的！】
本想尽量减少存在感的卓卿九：……罢了。
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场合，但事已至此，还是既来之则安之吧。
冲着镜头笑了笑，卓卿九便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大家早上好啊。”
“顺带一提，小卿九现在，已经正式成为我们节目的常驻嘉宾了哦。”
【好耶！！！】
在弹幕的一片呼声中，秦澈本想叫卓卿九再讲两句，结果还没来得及出声，不知何时打完电话的谢大总裁便忽然出现在了二人的身后。
视线不动声色地划过卓卿九被秦澈攀着的肩膀，谢无行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又靠近了一步，让不大的屏幕瞬间被三个人挤得满满当当。
不再和谐的画面让秦澈瞬间松开了手，然后在谢大总裁惜字如金一声招呼后，迅速撒丫子跑路，去找慕白芷继续今天的流程。
慕白芷昨晚没睡好，连续不断的梦境折腾得她无比疲惫，却也正好，给了节目组今日的素材。
“有很多人认为，我们的梦其实是有意义的，它往往会暗藏着某种隐喻，于是，就需要解梦。”
“所以今天，我们来到了这个据说十分专业的地方，看看他们能否给我们答案。”
“不过白芷啊，你确定你的梦有特殊的含义么？”
慕白芷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但是，节目组已经说过了——【白女士的心中有一桩多年未结的心事。】
白女士是假的，这句话却是真的。
尽管慕白芷从未和人提起过，但她真的已经找了一个人很多很多年。
下意识地抚上了手腕发圈上别着的蝴蝶发卡，慕白芷低垂下眸，藏起了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于是，她也就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那道一直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要告诉她么？】
衣服的口袋轻微地动弹了一下，青栀的声音在卓卿九的耳畔响起。
“不了吧。”卓卿九道。
毕竟于他而言，随意干扰别人的因果可不是什么好事。
卓卿九正兀自琢磨着，余光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身侧落下的一片阴影。
他下意识地偏过了头，然后于猝不及防之中，望进了谢无行一双墨色的眼。
那一瞬间，卓卿九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都停跳了一拍，等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的时候，身体已然条件反射性地退开了数步。
他并不是故意的，可这一举动落在别人眼里，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要赶紧同人道歉才行。
“谢先生，对不起，我刚才……”
“啊！”突如其来的惊呼声打断了卓卿九的话语，二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便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妪正拉着慕白芷的衣袖，神色癫狂地痴笑：
“你听见乌鸦叫了么？”
［1］典故其实是北宋年间的，本文为架空所以有所修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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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二人不观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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