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游人未退。
眼见着时间即将来到饭点，桐花镇的“灵异一条街”便摇身一变，将“灵异”二字直接改成了“夜市”。
肉串在炭火的炙烤下闪着漂亮的油光，孜然辣椒再一洒，香气就伴着白烟飘过了满街。
“九九，我想吃那个。”
街道拐角鲜有人注意的巷子中，卓卿九正对着严辉发来的地址仔细地核对着路牌。
听见这话他低头看了眼，便见一张还没他巴掌大的小纸人正趴在他的口袋边上，眼巴巴地望着不远处的烧烤摊。
青栀就附在这张纸片子上。
“可能不行。”卓卿九道。
“为什么？”
“因为这是那个连二进制都算不明白的算命大叔。”
前脚刚找完人家的茬后脚就去买人家的烧烤，卓卿九自觉他的脸皮还没有厚到这个程度。
薄薄一片小纸人顿时蔫巴了一下，“那我们换一家……”
卓卿九：“这条街上难道还有哪家我们没得罪过的么？”
副导演都因为担心他被人套麻袋，强制要求他戴上口罩和帽子了，敢问哪家还能对他说上一句欢迎光临啊。
青栀：……大意了。
上午它幸灾乐祸笑得不知天南地北的时候，也没想到那大叔还有一手烧烤的绝活啊！
离开自个儿壳子的第一天，青栀真的很想它。
像它这样没有实体的鬼魂想要行动，就必须要依附在其他的人或者物上。
但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适合附身，而附人更是会被天师协会逮走嘎嘎一顿揍，因此青栀作为一只由卓家打包票的老实本分的好鬼，从来都只附在卓家特地定制的壳子上。
可现在，因为这劳什子的节目，它已经在纸片子里猫了一整天了。
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别提过得有多憋屈了。
“如果我的壳子在就好了，这样我可以自己去买。”青栀小声地嘀咕着。
“如果你的壳子在，那现在待在那些店主的黑名单榜首上的，可就不是我了。”
卓卿九其实已经很手下留情了，要是换了这小鬼，保证能比他还损上一百倍。
暗自吐槽了一下，卓卿九打着手电又往巷子深处走了数里，才终于在爬满青苔的石砖墙上找到了那个路牌。
“是这里，好了，别想了，等事情做完咱们回去吃。”
青栀哦了一声，从口袋里飘飘忽忽地飞了出来，躺在了他发顶。
身后，街上那嘈杂的叫嚷声已经彻底远去。他们沿着青阶石板一路向前，便见两侧的房屋漆黑一片，几乎瞧不见半点光亮。
“有点奇怪。”寂静之中，青栀抬手啪嗒啪嗒地拍了拍卓卿九的脑袋，“他们明明在家，为什么不开灯？而且……”
好香啊。
自每家每户飘出来的这个味道，是上好的香烛。
虽然比不上卓卿九给它准备的那种，但就品质来说，已经算是价格很高昂的级别了。
“这个镇里的人都这么有钱的么？他们在供什么？”
“不清楚。”卓卿九道。
早上在那个国际赛博科技算命摊里，他确实看到过一尊神像——
是很普通那种的泥塑，盘腿而坐双手合十，由于工艺粗糙，肢体部分的结构看着甚至还有些别扭，像是从哪个小作坊里倒腾出来的便宜货。
卓卿九看得不算仔细，但那个店主当时用的，只是极其廉价的线香。
虽然的确有些违和，但还不至于到上纲上线的地步，除非……
“青栀，你在那个舅舅家里，有看到一样的神像么？”
小纸片摇了摇头。
本来它过去就只是为了把小姑娘的命换回来而已，还真没什么功夫去观察他家里有什么。
“不过，印象里确实有个神龛，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在拜来着，但上面挂了锁，不晓得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锁上的神龛，怎么会有这种拜法……
卓卿九下意识皱了皱眉，加快脚步又拐过了三个弯，然后再进入严辉舅舅家所在小巷的那一刻，顿住了动作。
空气中弥散着浓重的檀香味，黑洞洞的屋子里没有人，就其中残存的人气来看，他们已经离开了有一天多了。
短暂停顿了一会儿后，卓卿九调转脚步又去了方同的外婆家，而不出意外的，这里也是空空荡荡。
他们是一起离开的。这个时候走，那就只能是去找那个邪修。
他还没有跑。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们去了哪里？
微风夹着檀香自巷中悠悠地拂过，卓卿九的目光扫过周围的房屋，眸色微沉。
“会在那座庙么？”青栀问。
“不会，那样太显眼了。”
每日那么多游客都等着拜一拜那座庙，人多口杂的，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撞见了什么不该看的，太危险了。
“不过，这或许是一个思路。”
卓卿九之前看那些报道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里虽然打着心想事成的名号，但每年因为实现愿望而大火的人，也就那么一两个。
这个频率很低，如果不是卓卿九事先知道这里有个邪修，那即使是他也不会觉得这里有什么问题，但现在……
这个数字是被人刻意控制过的结果，他在挑选。
挑选合适的人，出现在大众面前进行宣传，然后，吸引来更多的人。
卓卿九不知道对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冯祁说过，节目组是被邀请来的。
如此大张旗鼓，他一定选中了他们中的某个人。
但那个幕后之人大概没有想到，这个节目组里头竟然会混进来一个天师。
而且，还是一个和他交过过的天师。
来找卓卿九麻烦的厉鬼没能活着回去，这一波敌在暗，他也在暗，优势在他。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最好还是做一下二手准备。
想到这里，他默默地将脑袋上的纸片子拎了下来。
“青栀，商量个事呗。”
此话一出，小鬼心中立刻警铃大振：“你想干嘛？”
卓卿九：“你待在这里。”
家家户户都燃一样的香烛，虽然无法进屋去查看，但是**不离十。
“方家人不可能是唯一一个和邪修有所接触的，一定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所以……”
“你想让我待在这里然自己单独行动？不行，绝对不行！卓卿九，你想都不要……”
“不会有事的，青栀，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点才对。”
“……为什么这么说？”
“那天晚上帮了我的，真的只一个碰巧路过的医生么？”
卓卿九虽然不记得，但也还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
卫桓的事情发生得突然，而当时的他又因为梦魇神志不清，在这种情况下，很多感受都有可能是他的错觉，所以他才没有深究。
但这一日下来，已经足够他想起来了。
青栀：……
被戳穿的纸片子蔫蔫地低下了头。
许久，它才很轻地道了一句，“我不喜欢他。”
“嗯，我知道。”手指轻柔地点了点青栀的脑袋，卓卿九笑着道，“让你喜欢他，那也有点太为难鬼了。”
毕竟，那可是老天的亲儿子啊。
在这世上，老天的亲儿子大概可以分成两种。
一种是被寄予厚望的。他们生来就注定要成就一番大事业，但是未知苍生苦，何尽人间事。于是有事没事的，老天就喜欢给他们来一鞭子。
而另一种就不一样了。
鞭子是没有的，蜜糖是拼命给的。没有任何的要求与期望，就只是纯粹的宠爱。
这便是谢无行，真正的天道宠儿。
贵人天相，诸邪避之。
对于青栀这种阴灵来说，谢无行就像是一串1000瓦的阳气大灯泡，遇到他没有魂飞魄散都已经是万幸，还提什么喜欢。
也正因为此，他才能几句话就让厉鬼精心搭建的梦境几近崩溃。
他太特殊了，所以谁都有可能，但唯独谢无行，卓卿九绝对不会认错。
可惜，他想起来得实在有些晚。之前为了让躲在口袋里的青栀好受些，他还一直尽可能地待在离谢无行最远的地方。
这般作为落在他的眼里，大概是没良心透了吧。
得找个机会好好和人赔罪才行。卓卿九想。
“所以，青栀，能麻烦你么？”
“……哦。”磨磨蹭蹭许久，纸片子终于不情不愿地答应了，“那你得给我找个壳呀，这样子好不方便的。”
“有哦，刚才一家店里我就看个不错的。”
青栀的眼睛亮了亮：“有漂亮的小裙子么？”
“呃，那倒没有，那是个男……”
“卓哥？”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一把将纸片揽进口袋里，卓卿九淡定地回头，便在路口处，见到了一脸惊恐的严辉。
“严辉？你怎么在这里？”他不是让他这两天在家里好好待着么？
“你，你问了我地址，我有点担心，就想着过来看看……那个，你刚才在和谁说话啊？”
***
“大师，大师，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孙子啊，您答应过我们的，您不能不管啊！”
灯光昏暗的房间中，老妪跪在中央对着面前的屏风痛哭着恳求，方家父母跪在她的身后，怀里抱着的方长生小脸煞白，俨然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的状态。
术法失效后，他的身体就迅速差了下来。方家人不见得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们很快就要失去这个孩子了。
“好了，我知道了。”不知哭了多久，屏风后的人终于出了声，“答应你们的事，我自然会做到，不过，原来那法子，却是已经用不了了。”
“我的术法原本是没有问题，但是有碍事的人破了咒，让这孩子受到了反噬，现在这身体已经坏了，就算是换命也救不了他，想要救就只剩下一个方法。”
“大师，您说。”方同挪步向前，“只要能救，怎么样都可以。”
“好，这法子其实也简单。命坏了换命，那身体坏了，自然就得换个健康的身体。人选我这里有，但在这之前，我们得重新谈一下报酬。”
方同一愣：“可是……”
“我已经说过了，我的术法没有问题，所以上一场交易早就已经结束了。我是看你们可怜才愿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如果不愿意也没事，毕竟后面等着的人还……”
“愿意的，愿意的。只要能救长生……”
“我们什么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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