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深夜。
万籁俱寂。
不少人早已在入夜后睡去，在千篇一律的漆黑中，唯有一处房间的灯光仍不和谐地亮着。
谢利·加西亚工作到了深夜。
等到他终于愿意放下手中的羽毛笔时，不远处的落地钟已经指向一个很晚的位置。
该休息了。
但谢利·加西亚却迟迟未从椅子上起身，眼前的事务暂告一段落，但谢利·加西亚的脑子却还不打算停歇，他想到明日还要准备回王城的事务。
一件接一件的麻烦事让谢利·加西亚头疼又疲惫，他捏了捏鼻梁，实在没有心情休息。
思索了一会，谢利·加西亚拿起搁置在桌上已有一段时间的调查结果。
直到现在，谢利·加西亚才有空细致地查看这份资料。
如果可以的话，谢利·加西亚不想怀疑尤利塞斯。
尤利塞斯为了救他，拼上性命，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他看上去是那么柔弱无害。
可是——
谢利·加西亚也见过许多表里不一的人。
身处谢利·加西亚这个位置，心怀鬼胎接近他的人实在太多太多，若只是普通求财、求权还好，但……
欲壑难填。
人心莫测。
就连谢利·加西亚刚提拔上来不久的亲信都能背叛他，尽管他此前对谢利·加西亚是那般忠诚，但最后，他的家族、他血浓于水的兄弟被人诱骗着卷入纷争中后，他犹豫再三，仍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
谢利·加西亚揉了揉太阳穴，他苦笑一声。
谢利·加西亚渴望一份赤诚相待的真心，但后天造成的疑心病却叫他在看到白纸黑字呈上来的调查结果后，心才能稍稍安定下来。
在昏黄的灯光下，谢利·加西亚逐字逐句认真看起手上的资料，一页看完，他又将资料翻到了新的一页。
……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谢利·加西亚终于将调查结果尽数看完，他陷入沉吟。
严格来说，这是一份没什么问题的调查结果，甚至，这份调查结果可以说是有些悲惨的——
尤利塞斯作为某个没落小贵族的私生子，在家族内并不受待见。
尤利塞斯的生母是个美丽的娼//妓，但红颜薄命。
在母亲死后，尤利塞斯甚至在贫民区生活了一段时间，才被杰拉德家族接了回去。
尤利塞斯继承了母亲的美貌。
而杰拉德家族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他们将尤利塞斯作为可以待价而沽的商品培养长大，等到时机成熟，他们就会把尤利塞斯献给贵族、或是富商，总之哪个出的价格高，能为没落的家族带来更大的利益，尤利塞斯就会被献给谁。
哪怕尤利塞斯一点也不愿意。
而目前看来，阿普顿家族出的价格是最高的。
尤利塞斯的童年无疑是悲惨的。
负责调查尤利塞斯过去的人性格很细致，他用几个例子概括了尤利塞斯童年的悲惨遭遇，比如尤利塞斯幼年时吃不饱饭，不得不去同野狗抢食，又比如，尤利塞斯的兄弟姐妹一点也不待见他，经过拿他取乐欺凌。
尽管这部分描写只有只言片语，但谢利·加西亚依旧能想象到尤利塞斯的童年过得多么艰难，他有些不忍心地从纸上挪开了目光。
有这般的出身，一点点好就足以让尤利塞斯感激涕零。
——这似乎可以用以解释尤利塞斯为何会拼上救下谢利·加西亚。
毕竟谢利·加西亚是第一个尊重他，待他好的人。
但……谢利·加西亚有些犹疑，他微微皱起眉，目光落在其中一页纸上。
敢与野狗抢食的人真的会这般的纯良吗？
这是无端的猜测。
或许只是谢利·加西亚想太多了，毕竟饿到极致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这并不能用以作为判断尤利塞斯本性的根据。
……再看看吧。
又是一声叹息，谢利·加西亚头疼地想。
*
又过了几日。
尤利塞斯的身体稍微能下地走动了。
前来参加狩猎节的贵族们已经乘坐马车陆陆续续回了领地。
偌大的狩猎场一下子就变得空荡荡的——
不过尤利塞斯倒是感觉人少了，空气也清新了许多，环境没有之前那么嘈杂。
尤利塞斯开始热衷于去庭院、花园中散步，他和谢利·加西亚由于受伤，成了最晚从狩猎场离开的那一批人。
这日，尤利塞斯再度去花园里散步，谢利·加西亚派了两个侍从跟着他。
先前谢利·加西亚说过，尼拉伯爵因为丧子之痛不会轻易放过尤利塞斯，谢利·加西亚派人跟着尤利塞斯，也是为了尤利塞斯的安全着想。
尤利塞斯虽然不喜欢被人时时刻刻盯着，但也能暂且忍耐，他也不想平白无故没了性命，但今日有些特殊——
尤利塞斯从茂盛的花丛前路过时，余光忽然瞥见远处的另一簇花丛中露出一片深蓝色的衣角。
尤利塞斯脚步微顿。
由于是一闪而过，尤利塞斯身后的两名侍从都没有立刻发觉。
尤利塞斯收回目光，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往前走。
但经过拐角处时，尤利塞斯忽然加快了脚步。
借着树木花草的遮掩，尤利塞斯很快就甩开了身后的侍从。
他走到一条蜿蜒的小路上，小路两侧都栽种着美丽的花草，尤利塞斯俯身蹲下，假装欣赏花朵，不多时，尤利塞斯便感觉浑身动弹不得。
是拘束类型的魔法。
那片衣角的主人终于登场。
尤利塞斯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对方还是那么叫人讨厌。
只比尤利塞斯高一点的青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尤利塞斯，仔细看，青年的眉眼有那么一点像尤利塞斯。
但也只是一点。
青年显然并不喜欢自己身上与尤利塞斯的相似之处。
毕竟尤利塞斯的身份是那么低贱。
不过借由这点相似，青年的身份昭然若揭——他是尤利塞斯同父异母的哥哥，也是朗月城里有名的魔法天才，贝内特·杰拉德。
“尤利塞斯。”
贝内特不急不缓地开口。
尤利塞斯的眼中恰到好处地表露出一丝惊惧，但他中了拘束魔法，连嘴巴也张不开，自然也没办法说话。
“你杀了阿普顿。”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贝内特冰冷地注视着尤利塞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直到尤利塞斯面上的惊惧之色越发浓郁，贝内特才满意地稍稍松开对尤利塞斯的束缚。
尤利塞斯的身体依然动弹不得，但他意识到自己能开口说话了。
“大、大哥……”
这个称呼一出，贝内特神色忽地一冷。
刚刚他质问尤利塞斯杀了阿普顿，神情却未见动怒，但此刻，尤利塞斯这个称呼却叫他面露恶心之色。
——当然，尤利塞斯或许是故意恶意他的。
不过贝内特不这么认为，他只觉得尤利塞斯蠢得要命，怎么教都学不会，于是他只好手段稍微“严厉”一点。
贝内特施展了一个“小小”的惩戒魔法。
熟悉的疼痛让尤利塞斯面色一白，但他紧咬着唇，不敢喊出声来。
见尤利塞斯还算乖，贝内特又道：“教你那么多次了，别那么叫我。”
“你不配。”
贝内特是那么高高在上，尤利塞斯垂下眼帘，怯懦得连辩驳一句都不敢：“好、好的，大……大少爷。”
贝内特终于满意了些：“行了，说说你为什么杀了阿普顿吧？你知道你为家族惹了多大的麻烦吗？”
尤利塞斯的神色看上去越发紧张了，他嗫嚅半天：“阿普顿……阿普顿要杀殿下。”
贝内特眯起眼睛：“那又同你有什么关系？”
“殿下……殿下是个好人，他、他对我很好。”
尤利塞斯笨拙地说不出个令人信服的解释来，贝内特审视着尤利塞斯，仿佛已经看穿了尤利塞斯心里所想，他嗤笑一声：“你喜欢皇太子殿下？”
说完，贝内特又鄙夷道：“你这般低贱的人，殿下能瞧得上吗？”
隐秘的心思被一下子戳破，尤利塞斯涨红了脸，听完贝内特的讽刺后，他脸上的热意褪去，他咬着唇，不说话。
尤利塞斯似乎也觉得自己配不上，神色无比落寞，但过了好一会，他鼓起勇气，难得流露出一丝倔强：“不、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没想到你的野心还挺大的。”
贝内特神色莫测。
“我、我不奢望高贵的身份，只要殿下能稍微喜欢我，我……我当个永远不被人知道情人也行。”
闻言，贝内特没有第一时间讽刺尤利塞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相反，他审视着尤利塞斯，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尤利塞斯漂亮的脸上。
虽然是个低贱的私生子，但不可否认，尤利塞斯有着一张出色的脸蛋。
仗着这张脸，尤利塞斯说不定还真能稍稍赢得谢利·加西亚的喜欢。
贝内特思索，衡量着如果尤利塞斯成为谢利·加西亚的情人，能为家族和他自己带来多少利益。
半晌，衡量结果让贝内特没有立刻要了尤利塞斯的性命，以给尼拉伯爵那边一个交代，他扯出一抹讥讽的笑：“行，那你就试试吧。”
尤利塞斯眼中爆发出亮光，他没有理会贝内特话中对他的不屑，而是用期许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向贝内特：“大少爷，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我一点钱。”
“我想买几身新衣服。”
尤利塞斯现在的衣服太多陈旧。
虽然尤利塞斯生得漂亮，但也需要同样漂亮的衣衫用以衬托。
杰拉德家族想要马儿跑得远，自然必须给马儿吃草。
还得是好的草料。
于是贝内特没有拒绝尤利塞斯的请求，他扯下腰间的钱袋，鄙夷地丢给尤利塞斯：“拿去吧。”
尤利塞斯自然千恩万谢，贝内特懒得听他说这些，他解开尤利塞斯身上的魔法，之后便离开了，看样子是要赶回家族，同家族商量这些事。
贝内特离开后，尤利塞斯起身，活动了一下蹲麻的手脚，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尤利塞斯哼笑一声，像是自言自语道：“这些可还不够。”
——尤利塞斯是狼，狼至少要从猎物身上咬下一口肉来才会满足。
尤利塞斯将钱袋收起，然后又俯身，摘了几朵花。
正好那两个之前被尤利塞斯甩开的侍从这时再度找到了尤利塞斯。
面对侍从的稍显不满的叮嘱，尤利塞斯抿唇，腼腆一笑：“抱歉，我……我只是看这边的花开得很漂亮，想摘几朵送给殿下。”
说话间，尤利塞斯将手中的花朵递给侍从们看。
纯白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开得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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