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04

尤利塞斯再次醒来时,最先感觉到的是身下的柔软,他失神着,手指抽动了一下,指尖从丝滑的被面上轻轻抚过。

真疼啊。尤利塞斯想,他仍记得不久前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随着身体知觉一点点恢复,尤利塞斯感知到了剧烈的痛楚,仿佛全身骨头都要散架,尤利塞斯没忍住“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冷气。

该死的阿普顿。尤利塞斯阴沉地想着,他以后绝对要杀了阿普顿那家伙。尤利塞斯冷笑着将这笔账记下,尽管某种意义上,是尤利塞斯亲手造就了这种结果,但尤利塞斯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寻找问题。

身上的疼痛令尤利塞斯心情糟糕,毕竟他不喜欢疼痛,也不想忍耐痛楚。尤利塞斯其实生来就是一个娇气的人,可惜他的娇气是不被允许的。如果尤利塞斯像阿普顿一样,出生于一个富贵家庭,自幼备受父母的宠爱,自然会有许多人愿意来包容他这份娇气。可惜尤利塞斯不是,但好在,尤利塞斯并不是白白承受痛苦,这一次,他的豪赌为他换回了巨额的收获。

眼下的房间就是尤利塞斯的“战利品”之一。

尤利塞斯抬眼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眼前的房间宽敞、明亮、各类必备设施一应俱全,与尤利塞斯以前所住的房间都不一样,就连尤利塞斯身上盖的被子,都是那么柔软、舒适,尤利塞斯在上面嗅不见一丝过往常闻到的霉味,被子包裹着他的身体,暖洋洋的,暖意滋润着尤利塞斯伤痕累累的躯体,令他得到了一丝治愈与放松。

以尤利塞斯的身份,原本是住不上条件这么好的房间的。

将眼前的一切收入眼中,尤利塞斯嘴角有些讥讽的地扬起,可谁叫身份地位极为尊贵的皇太子殿下可怜他这个卑贱的小人物呢?然而可怜归可怜,尤利塞斯却在醒来时,就立刻察觉到谢利·加西亚并不在这间房间里。

这绝非尤利塞斯想得到的结果。

看来皇太子殿下受世人所赞扬的善良也不过如此。

尤利塞斯毫无感恩之心地讥讽谢利·加西亚的虚伪。

不过好在这同样在尤利塞斯的预料之中,毕竟他知道自己就算再可怜,他和阿普顿之间的种种矛盾归根结底也只能算得上是“私事”,谢利·加西亚的身份地位再尊贵,也难以介入这样的私事中。聪明人都该知道,管这样的事吃力又不讨好,容易惹上一身腥。

谢利·加西亚愿意救尤利塞斯就不错了。

但就算如此,尤利塞斯的苦肉计也依旧卓有成效。因为尤利塞斯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谢利·加西亚对他产生了更多的怜悯,在许多爱情故事里,怜悯是爱情的开始,不是吗?

尤利塞斯习惯了去猜测人心,他清楚想让一个见不到几面的人以最快的速度记住他,并对他产生好感,同情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切入点。

而一个人之所以会去同情另一个人,真的完全源自于善良吗?尤利塞斯没有亲口对谢利·加西亚诉说自己悲惨的遭遇,因为那只会招人烦,尤利塞斯只是请谢利·加西亚看了一出戏,在这出戏里,谢利·加西亚能自己去看,自己去听,自己去思考,这可比尤利塞斯亲口去说的效果好了不止百倍。

上位者的傲慢有时候连自己也不曾察觉,但只要他们站在云端上,看人时,便是从上往下看的。

真要说起来,不是谢利·加西亚救了尤利塞斯,而是尤利塞斯满足了谢利·加西亚的善良。

尤利塞斯嘴角的笑越发讥讽,正当他对谢利·加西亚秉持着刻薄的偏见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再然后,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

一头灿烂的金发出现在尤利塞斯眼前。

“……”

这倒是在尤利塞斯的预料之外了。

尤利塞斯的脸就像是被不轻不重打了下,可他是个厚脸皮的家伙,他一点也不会因为对谢利·加西亚的刻薄而感到愧疚,在谢利·加西亚进门的瞬间,尤利塞斯敛起了脸上的笑,他以极快的速度换了一副嘴脸。

于是以谢利·加西亚的视角来看,当他进入房间时,尤利塞斯比预计时间早醒了些。可怜的尤利塞斯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尽管医师已经为他做了处理,但那些缠上去的绷带或贴上去的纱布却衬尤利塞斯越发苍白和虚弱。听到脚步声,尤利塞斯惊惶地抬起头,他的身体瑟缩着,仿佛一直以来所遭受的糟糕待遇已经让他形成了高度戒备周围的习惯,直到看见来人是谢利·加西亚,尤利塞斯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松弛下来,不知是否出于某种最狼狈的姿态被人瞧见的尴尬心理,尤利塞斯看上去似乎不太想面对谢利·加西亚,他有些躲闪地避开了谢利·加西亚的视线,谢利·加西亚见他轻咬着唇,难堪地垂下脑袋。

“……殿下。”出于礼仪,尤利塞斯轻唤了谢利·加西亚一声,他为无法起身向谢利·加西亚行礼而小声致歉。

谢利·加西亚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些虚礼,他的目光打量着尤利塞斯,自醒来以后,尤利塞斯整个人看上去似乎越发内敛安静了,谢利·加西亚看着这样沉寂的尤利塞斯,仿佛在看一朵即将枯萎的花——外表仍旧美丽,但生命力却在逐渐流逝。意识到这一点,谢利·加西亚心底不由得升起一抹隐忧,他斟酌着,对尤利塞斯说:“抱歉,尤利塞斯,我没想到你已经醒了。”

先是为自己的突然闯入道歉,谢利·加西亚顿了下,才说:“关于阿普顿的事……”

“涅利已经教训了他。”

涅利·欧文是阿普顿的兄长。

然而这句话说出口以后,谢利·加西亚却又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是多么苍白,尤利塞斯倒在血泊中的模样仍历历在目,可作为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阿普顿所遭受的惩罚却仅仅只是被训斥了一顿。

谢利·加西亚的蓝眸中流露出对尤利塞斯的愧疚和同情。

“……我很抱歉,尤利塞斯。”他说。

尤利塞斯勉强露出一个笑来:“这不是殿下您的错,您不需要道歉。”

尤利塞斯的善解人意却让人感到越发沉重,作为受害者,尤利塞斯应该愤怒、应该委屈,应该悲伤……可他现在却什么情绪也没表露出来,反而反过来安慰谢利·加西亚。

谢利·加西亚的目光因为怜悯而越发温柔,他忽然意识到,从相遇到现在,尤利塞斯没有一向他倾诉过自己的痛苦和挣扎,哪怕只是一点,尤利塞斯似乎将所有的心思都深埋于心底,他逆来顺受,默默承受着命运给予他的痛苦。尤利塞斯甚至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这样深沉的绝望和痛苦终将在某一天毁掉尤利塞斯。

这个念头在谢利·加西亚脑海里一闪而逝,然而他却无能为力,毕竟尤利塞斯和阿普顿的婚事里,他注定只是一个外人。一个外人又以什么样的身份去置喙这桩婚约呢?

“不,我真的很抱歉,”谢利·加西亚摇摇头,他再次说,“尤利塞斯,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才会害你和阿普顿之前……产生误会。”

这次的事件看似因谢利·加西亚送尤利塞斯的斗篷而起,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阿普顿从未将尤利塞斯当成一个与自己一样的人来尊重,假如他足够尊重尤利塞斯这个婚约者,那他就不会因为一个所谓的误会,让尤利塞斯几乎奄奄一息。

但谢利·加西亚不好直接这么说,他将所有的错误归结于自己身上,愧疚向尤利塞斯道了歉,再然后,他承诺:“尤利塞斯,我会去向阿普顿解释清楚的。”

“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吧,阿普顿……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错误了。”

阿普顿怎么可能觉得自己有错,但有谢利·加西亚这句话在,想必他短时间内都无法再接近尤利塞斯。

闻言,尤利塞斯脸上却没有表露出太多高兴的神色,他依旧垂着脑袋,听谢利·加西亚如此承诺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谢谢殿下。”

“……不必,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尤利塞斯,你好好休息吧。”

至此,这场沉闷的对话总算落下帷幕,谢利·加西亚心底轻叹一声,他同尤利塞斯道别,转身离去。

接下来又过了好几天。

在这几天里,谢利·加西亚不曾再来探望过尤利塞斯,但取而代之的,尤利塞斯每日的生活起居都有仆从前来体贴照料。

尤利塞斯一个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的人自然不可能没有任何缘由就得到这种待遇,前来照顾尤利塞斯的仆从怎么想都是受谢利·加西亚吩咐才会出现的。

至于谢利·加西亚为什么没来探望尤利塞斯?原因或许有很多,也许是因为身为皇太子,在年迈的老国王生病之际,谢利·加西亚每一天的行程都被各种事务所塞满,他根本挤不出时间来探望一个无关紧要小人物……

又或者,谢利·加西亚意识到自己需要同尤利塞斯保持距离,尽管他清楚自己最多只是与尤利塞斯打了几回照面,他和尤利塞斯之间再清白不过——这话说出去大多人都会相信,毕竟以谢利·加西亚尊贵的身份,他想要什么样的情人没有,又何必瞧上一个卑贱肮脏的私生子?

但显然,阿普顿不是正常人。

谢利·加西亚与尤利塞斯保持距离,不单单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尤利塞斯——毕竟谢利·加西亚总不能命令尤利塞斯和阿普顿之间的婚约作废。

无论如何,与尤利塞斯保持距离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本该如此,然而,自身上的伤痊愈之后,尤利塞斯却一日又一日地徘徊于窗前。

谢利·加西亚能够感受到尤利塞斯正在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自己,而每当他越走越远时,尤利塞斯便会失落地将目光收回。

尤利塞斯的目光很难让人忽略,就像路边毛茸茸的流浪狗无声地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抬头看人。

……但每一次,谢利·加西亚都让自己置之不理。

直至,某一日,非常少见的,本该雪花飘飘的冬日忽而传来一阵闷响,紧接着,紫色的闪电如蜿蜒爬行的蛇般划破阴沉的天空。

雷声阵阵。

这一次,谢利·加西亚从窗前路过时不再感知到尤利塞斯的目光,这本是一则好消息,但谢利·加西亚却反而有些无所适从,这些日以来在他心中莫名产生的罪恶感逐渐发酵,谢利·加西亚忽而产生某种不祥的预感,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便见一道黑影正蜷缩于窗前。

尤利塞斯背对着窗,他环抱着自己,似乎竭尽全力想要缩小自己的存在,而伴随着每一道雷鸣落下,尤利塞斯单薄的身体止不住地、一下又一下颤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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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塞斯的谎言
连载中纪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