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许纤又拿起剑,坚定地走到白泉身边。她的姿势与以前看到即将行刑的刽子手重合,在剑刃砍断脖颈前,她说:“我绝不让你苟活。”
因果轮转,她变成了举刀的李蚩,也是没有什么阻力的,白泉的头就落在地上。喷薄的血灌溉了全身,她懵懂地想,这是梦吗?为什么血这么凉?
透过睫毛眼球上的鲜血,许纤看到赤红的世界,黑影驾着无头骑扬长而去。
“哈......”
这片大地已经被浸湿了,变得松软。许纤抱起白泉的头颅,塞进短袖,她感觉到白泉的嘴唇轻轻地蹭过肚子,于是像个怀孕着的母亲,温柔地托着,轻声哄道:“不冷,不冷啊。”
她在下沉,腥气的红土已经拥簇到大腿。许纤又仿佛重新清醒,挣扎着将自己从土里拔出来。她一手拄着剑,一手扶着人头,大叫麒麟军们的名字,“龙文诃,陆思婷,刘项,宋媛媛......”。
一如平常出征前的点兵,她叫到名字的人就这样从她的身边经过,从她的肉/体里爬过。许纤已经没办法动弹了,明明地上的血那么烫,明明还刮着粗糙的热风,她却犹如死在了冰河,浑身都僵硬。
这场让她万分崩溃的动物迁徙已经远去了,李蚩与他的部队也不见踪影。
浩荡的天地竟没有一个人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颓然地丢了剑,双手撑地,不断收缩的掌心抓起了暗红的泥土,然后缓缓贴在面上,垂落,是一条宽阔的眼泪。
那颗被捂热的头从衣服里滚了出来,许纤跟木然的眼睛对视,呼吸急促,她想哭,可是哭不出来,于是喘息着喘息着,呕出了一口血。眼前又一次泛红,她狠狠眨了眨眼,还是没缓解,从一旁剑身的反光才看出,原来是泪出了血。
她盯着剑里的自己出了神,少顷,又拄着剑站了起来,看着远方喃喃:“不管是谁,都给我等着。”她割了一截头发埋进土里,又划了手掌贴地,“厚土为证,许纤立誓,查明真相,不死不休,如若放弃,魂飞魄散。”
誓言轰轰,湿润的地起起伏伏,许纤在暗红的波浪里颠簸,她环顾四周放声哀嚎:“可恨摸不清的虚影,可叹救不活的麒麟!可悲那空空的血肉骨筋,可怜我匆匆的姐妹兄弟.......”
风愈发咆哮,席卷她悲调的尾音重复,变成道道让人头晕目眩的经文。许纤头痛欲裂,眼前一黑,剧烈的失重感来袭。她抽搐了一下腿,立刻听到一道柔美的声音:“许将军?许纤?你醒啦?”
许纤的眼皮千斤重,她想睁开但使不上力,手却精确地覆上揽着自己的柔荑。许纤想问你谁啊?但说出的话却透着相熟,“明兆,扶我起来。”
“不要不要!”
“听话,我不想说太多,很累。”
“你老老实实待在我怀里吧,我亲自配制的软骨散可是没有解药的!到时辰了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车轮咕噜咕噜地旋转,碾碎枯叶的脆响格外清晰。许纤想,现在自己应该是在一辆树林里行驶的马车上。无人修理的过长的枝桠打着车盖,明兆的华服琳琅碰撞出的佩鸣让她有些混沌的脑子也有瞬间的明朗。
许纤安静一会儿,说:“换个姿势,你的长命锁挤得我脸疼。”
“哦哦!快......来帮我一下......”,有另外的两只手配合着明兆调整。
许纤的脸由原本压在她的胸前,转变为埋进她的颈窝。
明兆问:“如何?”
许纤说:“可。”
明兆这时又缩了一下头,“好麻!好痒!”
许纤又被调整了,仰躺在她的腿上。“这样如何?”“可。”
许纤说:“你爹恨不得把我生嚼,你却偷偷把我送走,怎么跟你爹交差?”
明兆回:“区区一个敌国将军,本公主想杀就杀了,交什么差?还有,我父皇不是想把你生嚼,是想把你整个国都生嚼了。特别是江玄倜跟他的死爹。”
“有何不同?”
“不同大了!要是现在躺在我怀里的是江玄倜,我早就把他抽筋扒皮了!”
许纤又沉默了一会儿,又问:“给我上药了?”
明兆得意:“当然,本公主亲自配制的伤药,比那些庸医配的厉害多了。”
许纤疲惫极了,还是问,“要去哪?”
明兆的声音低落下来,“我也不知道,易竺跟我说附近有一条河流,可以将你置在木筏上,顺着水流漂走。”
“嗯。”
“你放心,你的翡翠松石串我给你缠在腰上了,还系有一袋金元宝,履底垫有银票,发带也藏有金丝.....总之在身上多找找,不会使你为生计发愁的。”
“好。”
“如若金银都随水飘散了,寻不到活路......”
许纤打断,“说什么呢?好歹我也是个文武双全的一品大官。”
明兆轻笑:“是是是我的大将军天下第一。”
谈话间,许纤已经听到水流活动的哗哗声。接着是厚重帘幕被掀起,一道清冷的女声提醒道:“公主,到了。”
明兆深吸一口气,拉着许纤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含着悲伤,“许纤,今日一别,世上便再也没有赫赫威名的舜华大将军许纤,再也没有陪着明兆质子读书玩耍的世子许纤......但你千万不能忘了我……”
许纤答:“永世不忘。”
明兆语气轻快,“那本公主就安心啦。”
许纤的手湿湿的。
几人携手,将许纤放在铺了软布的竹筏上,明兆复又趴在她的身上,哭道:“许纤你发誓,绝对不能忘记我们的过去!没有你,就没有如今的明兆。”
水流近在咫尺,好像快钻进她的耳朵里了,月光也好亮,透过眼皮都能刺穿瞳孔。软骨散的功力好像逐渐失效了。
许纤费力地抖动着睫毛,又立了一誓。
没有聚焦的视力只看到几柱模糊的轮廓,最为精致华贵的那道旁有个类似兔耳朵的光斑。是明兆也伸出了两指,跟着她发誓。
竹筏漂动了,竖状的人形变成横状,她听到明兆带着哭腔喊道:“许纤,保重——!明兆,拜别!”
终于能睁开眼了,直视月亮的银辉让她皱眉。许纤看向明兆的方向,最后一眼中,只有一块块洒着月光的,久久伏地跪拜的身影。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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