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琚见昭令闻已经起身,便朝门口走去,昭令闻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很快就到了门口。
只见伞骨缓缓展开,附着在伞面上的雨水,化作无数细小的珠粒,向外溅落,在空中留下一道道细长的银色轨迹。
闪闪亮亮,发着光。
李琚撑着伞,转头望着昭令闻,无言的催促。雨实在是下得太大,只能看见不远处似乎有驾马车在等候。
昭令闻抬头问道:“是裴溥原让你来接我的吗?”
听到这话的李琚,神色有些莫名,反而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昭令闻。
昭令闻不明所以,但顿时就想明白了。肯定是裴溥原叫李琚来接自己,李琚心怀不满,所以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自己。
心中叹了口气,认命般钻进了李琚的伞下。
那股苦涩的檀香味又将昭令闻包裹,细密,绵长。
昭令闻抬眼,李琚的脸被伞的阴影笼罩,只微微露出薄薄的嘴唇和略尖的下巴。
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紧握着伞柄,从而使青筋微微蓬起。
一双与裴溥原截然不同的手。
裴溥原的手指修长而有力,同样是骨节分明,但当紧握成拳时,肌肉紧绷,青筋就会暴起,盘踞在手背上。
而李琚的手显然没有那样的力量感,就如同他的脸一般,精致无瑕。
伞不是特别大,即使昭令闻再想远离,也无可避免地贴近。
小小的雨伞隔绝出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雨水顺着伞的边缘滑落,耳边是“哗啦啦”连绵不绝的雨声,而伞内安静到似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因为走动,贴近的衣袂因摩擦而交缠,又因移动而暂时分离。
紧接着循环往复。
潮湿的水汽氤氲在两人之间,一寸一寸侵入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昭令闻不禁打了个寒颤。
短短的一段路,此刻却感觉无限长,即使李琚的步伐已经微微加快,但总感觉这段路怎么也走不完。
昭令闻望着顺着伞面滑落的雨滴,快速落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小小的水坑。
还没等昭令闻抬起眼眸,已经到了马车旁,有个看不清脸穿着油衣的侍从坐在马车的驾驶位,从他周身的气势就知道,一看就不是个普通的车夫。
“你先进去。”李琚举着伞,说道。
昭令闻抬脚就上,伞一直遮盖在她的头顶。
终于钻进了马车里,车里垫了软垫,似乎还有暖炉,顿时感觉暖洋洋的,她选了个靠近车门的地方坐下,这样不仅方便下车,也可以离李琚远一些。
片刻后,李琚也上了车,不同于昭令闻的浑身干爽,李琚进来的时候带来了一股水汽。
他扫了一眼坐在车门前的昭令闻,没有说话,坐定后,什么话也不说,就闭上了眼睛。
李琚的半边身体都已经被雨打湿了,尤其他穿得浅色的衣服,更加明显。他从来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因暴雨的缘故,被沾湿,从而有几缕逃逸出的发丝。
水滴顺着发丝往下逃窜,从额头至眉骨,有些滑落到浓长的睫毛上,有些顺着面颊继续下滑,沿着脸颊的轮廓,留下一道淡淡的、闪着光的痕迹。
像是骤然被抛入清澈水中的玉石一般。
“你在偷看什么?”李琚蓦地睁开了眼,与正在乱看的昭令闻眼神对个正着。
昭令闻顿时一阵心虚,率先移开了眼睛,从袖口中掏出手帕,好像是要递给李琚的样子:“你要不要擦一擦雨水。”
看似很关心的样子,实则只是做做样子,连举起手帕的手都有气无力。
李琚却盯住了昭令闻手中的手帕,也不说话。搞得昭令闻后背发麻,收回也不是,递出也不是。
在昭令闻坐立难安的时候,李琚起身,虽是曲身,但却遮住了车内大半的光亮。他伸手,抽走了昭令闻手中抓得并不紧实的手帕。
然后李琚在昭令闻的有些错愕的注视下,将她的手帕按上了自己的面颊。李琚闻到了一股很难形容的香味,不是市面上能够见到的那种单一的香料,也不像任何花卉的香气,却莫名地让人想要探究到底是什么香气。
淡淡的,却又直往鼻尖钻。
棉麻制的手帕虽是寻常人家的惯用品,但对于从小锦衣玉食的李琚来说,还是很粗糙,较为大的颗粒在他的脸上划过,是一种从未接触过的独特触感,有着微妙的刺痛,却又并不尖锐。
李琚将滴漏的水珠都擦拭干净后,就将手帕攥紧了自己的掌心,然后抬眼望着发呆的昭令闻。
许是有些冷,她的鼻尖有些透红,明亮的的眼睛此时却聚焦在某一点,全然不如和苏诗泱在一起时的明媚生动。
昭令闻今天的嘴唇依旧是粉红如绽桃,但却有些不如初次遇见般的饱满多汁。
意识到自己在盯着什么看的时候,李琚突然冷哼一声。
许是自己中魔了。
才会在刚才将伞偏向昭令闻,自己落个半身湿。才会跟上独自前往树林的昭令闻,在她坠马的关键时刻救下她。
明明就是个想要攀龙附凤的骗子而已。
李琚感到手中攥紧的手帕正在磨砺他的掌心,粗糙且尖锐。
昭令闻正发着呆呢,突然听到李琚冷哼了一声,很是不解,但又不想朝李琚望去,便假装听不见,然后将背部依靠在车厢上,学着刚才的李琚,也闭上了眼睛。
雨还是下得很大,雨滴敲击马车的声音变得愈发频繁和有力。
昭令闻却愈加烦躁,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烦些什么。可能是这雨声聒噪,也有可能是脑海中总是浮现李琚湿了半边的衣衫,他今天穿得是青绿色的长衫,腰间束以一条碧色的绸带,其上暗纹是精细的竹子。
但被打湿后,青绿色瞬间就被加深,并且看起来更加饱和,与一侧干燥衣袖形成鲜明对比,中间有一条模糊的明暗交界线。
但昭令闻的烦躁很快就舒缓了,因为马车停了下来,要到赵府了。
在马车停下来的那一瞬间,昭令闻也睁开了眼睛,听着雨声,在思索是否要向李琚借伞。
还没等昭令闻思考出什么结果,李琚就开了口:“伞在车外。”
昭令闻没有回头,说了声:“谢谢。”就离开了。
李琚看着她果断地掀开车帘,听着她踏下马车的脚步声。
他低头凝视着团在手中的手帕,轻轻地捏起那块被揉得皱巴巴的手帕。
手帕上的雨水没有干掉,还微微泛着湿润的光泽。随着手帕的逐渐展开,那些细碎的褶皱也慢慢舒展开来。
李琚的手指轻轻地在手帕表面滑动,用指尖的温度去抚平那些因攥在掌心而形成的皱褶,待手帕完全铺平后,他开始对折手帕,先是左右对折,再是上下对折。
最终,那块原本皱巴巴的手帕被叠成了一个整齐的小方块,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李琚的眉头微微蹙起,又抬起手,手帕轻轻触碰着鼻尖下方,他深吸了一口气,所闻到的味道,还是如果刚才那般难以描述,只不过淡了许多。
该怎么形容呢?
昭令闻的味道。
最终,李琚缓缓地将手放下。
—
雨还是下个不停,昭令闻只得加快了步伐,赶快到了自己的小院中。奇怪的是,即使雨伞再怎么遮挡,也有雨滴会飞溅到昭令闻的脸上。
那刚才两个人都挤在这雨伞之下,她又怎么会浑身清爽干燥呢?
她不由地又想到了李琚被浸湿的衣服。
昭令闻进了房间,就开始准备掏出手帕,先把脸上的水滴擦一擦。等到抬起袖口的时候,昭令闻才想起,自己的手帕还在李琚那边呢。
算了。
她直接用袖子擦了擦,然后坐在桌前,又打开了母亲所遗留的那本书。
昭令闻翻开第一页,就是“桃花”的香方,以春日新盛的桃花花瓣为主,沉香、檀香为基础,辅以丁香、木香、甘松、藿香等多种香材。
制作时,需要将各种香材研磨成细粉,然后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均匀,再加入适量的炼蜜调和成饼状或条状,最后进行窖藏以使其香气更加醇厚。
现在店铺也解决了,唯一还剩的就是店铺中的商品。昭令闻要先试验这个桃花的香料是否能够做出来,做出来后的味道又是怎么样的。
那么问题又来了,昭令闻哪里来的钱去买这些原材料呢。
昭令闻都不用翻出这么多年,自己藏下的一点点银钱,就知道肯定买不起。叹了口气,昭令闻将这本书又塞回了原来的位置。
不慎碰到了放在柜子上的木质玩偶,玩偶一摇一晃,昭令闻伸出手将之稳住。
是裴溥原雕刻的一对木质娃娃,很精致,面部表情都是带着笑意的。
当时裴溥原送给自己的时候就说,这一男一女就代表了他和她,再不能相见的时候,就由这个小娃娃陪伴着她。
想起这些,淡淡的甜蜜漫上了昭令闻的心头,她的指甲划过那些精心雕琢的痕迹。昭令闻有些很难想象,裴溥原素日里只拿刀剑的手,是怎么小心翼翼,精益求精地雕刻出这么小的娃娃的,还是如此生动的小娃娃。
眼神不禁下移,看到了在抽屉中放着的一个典雅古朴的木盒。
昭令闻打开,金灿灿的光亮瞬间溢出。
这个木盒中装的是裴溥原送的钗头凤。当时他们还认识不久,裴溥原那天就带了这个木盒来,说昨天发了俸禄,军营里的兄弟跑去珍宝阁买了一根簪子送给他的妻子。
裴溥原想的是,别人有的,昭昭也要有。
昭令闻当时维持着清贫自守的人设,自然是不肯收的,但是拗不过裴溥原,还是拿回了府中。
幸好是拿回府中了。
昭令闻看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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