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男孩忽然开口。
“你……还好吗？”
贺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也许是因为曾经张狂的声音，此刻嘶哑得让人心疼。
男孩缓缓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瞳含着笑，是劫后余生，是心愿得偿，是本不该属于他的安静和淡然。
“她呢……还好吗？”
贺岚，“很好，被人照顾的……很好。”
男孩眼中的笑意更深，“那她有长高吗？有没有变漂亮，是不是还喜欢扎两个小辫子。”
贺岚摇摇头，又赶忙点点头，“她剪了短发，但还是留着平刘海，很可爱。她长高了，唱歌好听，小朋友和老师都很喜欢她。”
男孩笑出声，目光扫过自己从未改变的身体，歪着脑袋眼中有期待，“你身上有她的照片吗？”
贺岚语塞。
“没有也没关系。”男孩垂眸，掩住落寞和红了的眼角，“我能想象得到，她长大的样子……”
贺岚后悔又懊恼，见了那么多次，为什么就没留一张照片呢？但随即想起什么，抬眼问道，“她……以前叫什么名字？”
男孩一愣，目光暗淡下去，“我不记得了，太久了……不记得了……”
“她……现在叫吴仙。”贺岚低声道。
男孩怔住，许久，呢喃一句，“仙……她叫仙？她……她还记得我！”眼中是掩不住的光芒。
贺岚抿嘴，沉默着。
“她不记得了。关于这里的一切，在离开时，都会被清除……包括你。”
男孩再次怔住，目光猛然撇开，泪水含在眼眶中。
“她别无选择，只能忘了一切，忘了你，但她记下了‘仙’这个名字。她被人发现时，唯一记着的……就是这个曾经属于你的名字。”
泪水夺眶，划过脸颊，男孩哼笑着，随即放声，双手掩面也无法阻拦地思念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很久很久，以至于时间都忘了流逝。
“你知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离开这里？”齐妲打破沉寂。
男孩胡乱摸了一把脸，仰起脸神色带上几分锐利。
齐妲下意识往贺岚身后缩了缩。
“我说过，不记得了。”男孩低声开口，“只记得这里很黑，到处都是碎片……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通通不记得！所以……你们可能要失望了……”
齐妲，“那这里，还有没有别的人！”
男孩摇摇头，“不知道，也许原来有吧……”
“原来？”贺岚敏锐地捕捉到，随即追问道，“这里原来的样子，还有印象吗。”
这一次，男孩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思索了好一会儿，直到眼中浮现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才低声开口。
“这上面可能有一片花田，我们经常在里面捉迷藏，花田边有一颗参天大树，玩累了就靠在树边休息，有人会摘果子给我们吃。”
花田……和树。
“应该还有一栋漂亮的房子，我们每次在琴声中醒来，奶奶就已经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了。”
琴声……奶奶？是救走吴仙的那个？
“有一面墙，墙上挂着很多色彩斑斓的画，有人，有猫，还有我们。”
画、猫，还有兄妹俩。
“我们总会在月初或者月末，偷偷去翻信箱，那里除了有好看的信封，还有糖。”
信箱里的信和糖……
“我记得有个陌生人出现在上面，她身后有一扇门，门里有特别漂亮的星空……”
门？星空？
“那天，我们在捉迷藏，铁门开着，我们顺着楼梯跑进来，接着捉迷藏……”
铁门……楼梯！
“我们不停捉迷藏，直到她消失在我的记忆里……”男孩抬眸，眼神恢复淡然，“这就是全部了。”
贺岚点点头，在无尽的黑暗废墟中徘徊，如果不是那一点执念，恐怕他脑中什么都剩不下了。
“时间呢？”齐妲追问，“你还记得最后的时间吗？”
男孩露出茫然的神色，“时间？什么时间？沙漏吗？”
贺岚瞠目，“你看到过沙漏！”
男孩眨眨眼，微微扬起头，目光停留在贺岚头顶上方。
“大哥哥。”开口声音低沉，“沙漏流完，人就会死……对吧。”
贺岚怔住，他知道男孩看到了……
男孩没等到贺岚回答，忽然扬起笑，“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说着，缓缓撑起身子，目光转向身后的断壁残垣和从远处一路渗透进来的微光，“朝着光走，那里有出路。”
贺岚，“你怎么知道，不是不记得了？”
男孩轻笑，“是光，让我看到了过去，回到了那天，所以……朝着光走，就一定能出去。”
贺岚跟齐妲对视一眼。
“走。”贺岚说着，朝男孩伸出手。
齐妲愣住。
看着眼前的手，男孩也愣住了。
贺岚，“跟我走，我们一起出去！”
男孩垂眸轻笑，摆摆手，“不了。”声音很淡。
“为什么？”贺岚蹙眉，“你不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吗？想看她有没有长高，是不是变得更漂亮了，走，我们一起出去，你亲眼去看，亲口去问啊！”
男孩漆黑的眼瞳闪烁着光亮，仿佛最爱的妹妹就在眼前……但稍纵即逝，开口声音更淡，“活不了的。”
活不了？
“为什么活不了。”贺岚坚定道，“你妹妹可以活下去，你也一样可以！”
因为听到妹妹活着而发自内心的高兴，男孩笑得灿烂，随即伸出满是灰土的手，反握住贺岚等待的手。
一瞬间，刺骨的寒意传来，明明是手，但触感却像是松动的泥土，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散在空气里！
男孩手腕发力，一直半靠着砖石的后背缓缓展露出来……
贺岚跟齐妲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
从后颈一直到腰部，被磨烂的短袖下能看到森森白骨和已经糟成肉糜的肌肤！
“这副身体已经枯萎。”男孩的语气很平静，“还好……她早就离开了。”说完，慢慢转回身体，脸上依旧带着笑，“大哥哥，答应我，活着离开这，如果还能记得，也请不要告诉仙这里……和我的存在。”
贺岚彻底愣怔。
男孩不知道为什么从心底期望眼前的人活着离开。
贺岚知道，他活着，是男孩存在过的证明，是兄妹俩曾经共同存在过的证明……
“我们走吧。”许久，齐妲扯了扯贺岚的衣角。
走？即便枯萎，但也还活着，难道扔下不管，就这么走……
男孩看出贺岚的犹豫，低声道，“把吃的留给我吧。”
吃的？贺岚一怔，随即想起提兜里留给莫似堇的半块面包，但低头却又愕然想起在走廊里，他把提兜给了李振！瞬间后悔和懊恼再次涌上心头，堵得难受。
“这个可以吗？”齐妲忽然开口，手里拿着一块糖，不只是从哪里掏出来的，“你，应该也喜欢吃糖吧。”
男孩第一次将目光落在齐妲身上，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去，然后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将糖纸小心翼翼剥开，把糖送进嘴里，男孩笑得更加灿烂，抬眼看向贺岚，“够了，你能为我做的，就这些了，走吧。”
贺岚双拳紧握，最后看了一眼男孩的笑脸，拉起齐妲头也不回的走了。
黑暗中，真正的离别悄然而至。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本周第一更，争取后天再一更~加油~[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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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离别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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