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艾丽妮一行人回旅店的路上，奥菲莉娅一直心不在焉。
她总是偷偷瞥一眼安妮莉丝，然后做贼心虚地把目光如触电一般收回来。
安妮莉丝十分坦然，并不在意她打探的目光。
奥菲莉娅偷看了几次，又要牵着黛安娜，走在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上，差点给绊了一下，幸好艾丽妮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她撇撇嘴，不动声色地甩开艾丽妮的手，也没去看她的脸，只是拉着黛安娜闷头走。
奥菲莉娅忽然没头没脑地想到，要是瑟琳娜在这里，肯定要说她不好好走路。
“怎么了？”黛安娜轻声问道。
奥菲莉娅用力跺了跺刚才绊倒她的那一块新填的地面，断断续续地解释道：“这一块路面被拉货的马车压出了坑，人们用碎石填，但前几天风暴，大雨把碎石冲掉了，就不平坦。”
她说完，注意到艾丽妮缄默不语，她方才甩开了她的手，以一种十分失礼的方式。
她又瞥了一眼安妮莉丝，那张和塞莲娜一模一样的脸上淡漠如故。
安妮莉丝不是奥菲莉娅的礼仪老师，她不会指责奥菲莉娅的行为有失气度。
艾丽妮也不是瑟琳娜，她不会打趣她。
黛安娜没说什么，只是牵着她的手握紧了些。
旅店在城市中心偏北，靠近码头的地方，而大部分民宅和房屋在南面。四个人走在街道上，逆着归家的人流慢慢地走。
四个各怀心事的人忽然感觉到，突如其来的割裂感无比明显。
“坎贝尔家一年前发出的悬赏到底是怎么回事？”艾丽妮问道，“关于寻找艾丽妮丝·坎贝尔。”
安妮莉丝微微睁大眼睛，“啊，你知道啊。”
四周的人开始变得稀稀落落，安妮莉丝估计，大概只要五分钟，她们就能抵达她们落脚的旅店。
她扯开一个标准的微笑，“从这里开始讲的话，倒是等省去我好多时间。”
“洗耳恭听。”
安妮莉丝的目光依次从三人脸上扫过，艾丽妮彬彬有礼；黛安娜神色沉稳，好像还是在专心致志地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脚下的路上；奥菲莉娅终于敢直接地观察她了，小家伙的眼神里有犹疑，更有好奇。
安妮莉丝垂眸站定，眼神闪烁，意味不明。
“看这个。”她轻声说道，抬手绕到颈后，窸窸窣窣揭开她平日里总是围着的纯白蕾丝颈环。
奥菲莉娅倒吸一口凉气，并不是因为颈环上晶莹剔透，价值连城的宝石。
在颈环被取下之前，安妮莉丝的脖颈优美如天鹅，只是失去颈环的遮掩，一道刺眼的伤疤横亘在她喉咙的位置，疤痕的颜色明显比周围的肌肤要深，歪歪扭扭地凸起，像一条恶心的虫子。
“凶器是匕首，或者单面开刃的小刀，至少十年了。”艾丽妮说道。
闻言，安妮莉丝微微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她已经把情绪收敛得不露分毫。
她自顾自地迈出脚步，边走边重新系上颈环，她又是那个完美无瑕的安妮莉丝。
“是啊。”她笑道，“十年前，莉莉安娜在我的喉咙上留下了这道伤疤。”
“可你，你不正是莉莉安娜·坎贝尔小姐吗？”黛安娜问道。
“我是近十年来，声名鹊起的坎贝尔家新秀，‘莉莉安娜·坎贝尔’。”安妮莉丝说道，“不是这样的，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在她整理情绪的时候，艾丽妮轻声道：“坎贝尔家有两位小姐，孪生姐妹，安妮莉丝和莉莉安娜。莉莉安娜不善交际，因此为大家熟识、周旋于各大社交场合的一直都是安妮莉丝。”
安妮莉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十年前，我和莉莉安娜之间有一些误会。或许是有心之人的挑拨，或许是她本就恨我入骨。那个夜晚，她带着匕首敲开我的房门，我确定，那一刻，她是真的想杀死我。”
“她给我留下这道疤，以为我死了。我猜她趁着夜色逃离了格拉斯，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几个小时后我被仆人发现，捡回了一条命。父亲下令送我去乡下的农庄静养，我理解他的决策，坎贝尔家不允许这种丑闻出现。”
“这么多年来，身为她的姐姐，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她，也是最了解她的人。可我却忽视了莉莉安娜的真实想法，也永远失去了她。”
“她是真的恨我入骨吗？她是真的很在乎谁是坎贝尔家的宝石吗？我不知道，如果这就是她想要的，那让安妮莉丝死去，让莉莉安娜活下来，享用那些奢侈和阿谀，那么我会实现它，我也必须去实现它。”
“所以你成为了‘莉莉安娜’。”艾丽妮看着她道。
女人步履优雅，即使是行走在边陲小城的不知名街道上，她的仪态仍然标准得足以出现在最顶级的舞会的目光焦点处。
“她没有恨你，她和你思念她一样思念着你。”奥菲莉娅忽然说，“她有对不起的人，也有无法回去的故乡，她……她也有她的苦衷，虽然她这个人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但是……”
她胡乱地为自己的礼仪老师说话，但安妮莉丝笑了笑，继续说：“一年前我开始着手寻找失踪的‘安妮莉丝’，那份悬赏不是以‘莉莉安娜·坎贝尔’的名义发布的。”
“因为我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我手握她仍旧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据。我在坎贝尔家的账目里做了手脚，我取出了本应属于我的那一份财产。”
“我想，无论哪个身份都在扮演完美继承人的我，终于可以像佩林家的小姐那样去放肆一次了。”
艾丽妮摸摸鼻子，“我的名声如此？”
“一直如此。”安妮莉丝抿唇矜持一笑，“佩林小姐，你可能不知道，你是不知道多少少爷和小姐的榜样。”
“十年可以美化一切悸动，也可以磨平一切激动。我想我已经足够平静，也足够成熟，无论如何，无论莉莉安娜如何看我，如何认为我，我想，我们至少应该见一面，好好谈谈。”
安妮莉丝在旅店门口停下脚步，看向奥菲莉娅，“这就是‘安妮莉丝’和‘莉莉安娜’的故事。小朋友，接下来，你能跟我讲讲关于你的事情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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