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依偎

从他记事起,这个男人就有喝酒犯浑的毛病。

老妈因为加班回来晚了,他就责怪,“按时准备好饭菜是你们女人应该做的,怎么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他自己的脏衣服臭鞋扔了一地,就说:“我娶你就是为了好好做家务的,衣服不洗干净,家里乱糟糟的,我还不如不娶你。”

谭凛小学暑假在家里没人照顾,跟着老妈去她工作的地方,不小心把膝盖摔破了皮,他一边骂谭凛调皮捣蛋、粗心大意。一边指着老妈的鼻子,“你他妈怎么连个小屁孩都看不住。”

车队的工作有些油水,男人最开始攒了点小钱,突然有一天要拿着钱,跟哥们出去搞投资,老妈不同意,也不敢不同意。他骂完老妈妇人短见后,没几个月就赔个底朝天。

几年前车队裁员,他既没了工作,也没了钱。酒后的言语侮辱也变成了拳打脚踢。

谭凛那会已经懂事了,挡在老妈面前,男人就连着他一起打。等谭凛再长大点,他打不过了,就趁谭凛不在家时动手。

高中生住校本来更有助于学生专心学习,可谭凛还是保持走读的原因,就是希望每天回家,能给这个丧心病狂的男人一点点威慑力,让母亲能够喘息。

这个男人好像要把自己的失败和对人生的不满,都通过伤痕烙在他们母子身上。

谭凛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满身伤痕的时候,问过她为什么不离婚。

“不能离的,阿凛。离婚了还怎么见人?”母亲像是在听什么大逆不道的发言。

“妈,都什么年代了,别人怎么看那么重要吗?”谭凛完全不能理解,她甚至对母亲的态度感到震惊。

“我不能让你没有爸爸的呀……”她看着谭凛,眼神真挚。

谭凛完全感觉不到温暖,“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样的牺牲。”

母亲还在寻找说辞。

“我只希望你至少不要受到伤害。”他以为能说动眼前茫然的女人。

“带着孩子不好再找的,别人都看不上的。”

谭凛有些毛躁了,“我可以不跟着你!”

女人焦急起来,“不是的阿凛,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眼神飘渺,陷入回忆。“再找一个可能还赶不上他的,其实你爸不喝酒的时候还好,而且他以前对我也很好的。”

谭凛不能接受这样畏缩的、自我催眠、自我欺骗的母亲,但他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记得暑假自己从K国交流回来后,男人已经找了个夜班保安的工作,还信誓旦旦戒了酒,说是要改邪归正。

他白天基本都在家睡觉,偶尔也担起了买菜做饭的任务,谭凛感到惊喜。而且,他竟然再也没有一整天泡在彩票站里研究号码走势。

日子一天天变得值得期待。虽然他和母亲一个晚班一个早班,家里三口总也聚不齐,但这段时间,是谭凛记事以来,最轻松、最顺心的日子。

今天的场景,像是一道晴天霹雳,熟悉的窒息感卷土重来,谭凛真的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

出了家门漫无目的,他想起还要买《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便干脆上了公交车,进了市中心。

新华书店坐落在市区最热闹的十字路口的一角。谭凛一般买辅导材料都在家附近的书店里,对新华书店知之甚少。

谭凛按照指引来到小说区域,他打算在这里消磨时间。席地而坐的读者,才能显示出这座冰冷建筑物的真正价值。

谭凛在名著区域的角落看见了一颗熟悉的后脑勺。宁雨在腿边看见了一双熟悉的拖鞋。

宁雨抬头,看着来人拿着一本畅销书在自己边上坐下了。他脸上带着疑问,眼里满是惊喜。

“我来买五三,你呢?”谭凛小声问。

宁雨把头凑过去,也压着声音,“我们十一有阅读作业,”然后给谭凛看了看自己书的封面,“而且我写作文总缺点名人名言,就过来……”他闭上眼做了个聊斋妖精吸人精魂的动作,“吸吸灵气。”

这亮晶晶的眼珠和灿烂的笑容抚慰了谭凛,压在胸口的浊气一呼一吸间消失殆尽。

“经常来呗?”谭凛问得随意。

“不算经常,但这个十一基本都在。”宁雨答得轻松。

谭凛点点头,示意宁雨继续看,自己随意翻起了手里的书。

宁雨看见谭凛眉骨边有一片青紫,还渗出血迹。他不太擅长安慰人,也把握不准探听别人**的分寸。所以遇到当下没有解决办法的事情时,宁雨都会暂时放在一边。

但今天,好奇和担心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宁雨还是没忍住,“疼吗?”

谭凛有一瞬间疑问,见宁雨盯着自己的眉头,笑着摇摇头。

宁雨觉得现在可以专心看书了。

翻书的声音有极佳的催眠效果,一颗有点扎脖子的杨梅靠在了宁雨单薄的肩膀上。杨梅睡得不太安稳,宁雨把自己的身子挺了挺,找了个或许靠起来更舒服的姿势。

书还没翻过两页,杨梅突然全身绷紧,喘着粗气,小声“呜咽”。宁雨有些担心,探头看过去,发现杨梅已泪流满面。

宁雨不爱哭,眼泪已经在爸妈离去的那个暑假流干了。但宁雨确信,有些令人悲伤的事情,是可以通过泪水排解出来的。

他没有趁手的工具,索性直接用手掌,轻轻揩去了杨梅的泪水,又温柔地捻了他的鼻尖。把手在自己裤子上蹭干净后,他节奏轻缓地拍着杨梅的脸。小时候妈妈就是这样拍着自己入睡的,宁雨心想。

没一会儿,杨梅的呼吸果然逐渐均匀。

阳光顺着书店的窗洒了进来,虽然没有光顾宁雨和宁雨肩膀上的杨梅,但两人都感觉到了温暖。

宁雨合上书本,“我看到那些岁月如何奔驰,挨过了冬季,便迎来了春天。”不知为何,这句话好像拥有了生命,自己从他口中流淌出来。

他希望肩膀上的人能感受到自己的安慰,便用脸蹭了蹭杨梅,谁料杨梅弹了起来。

谭凛有一瞬间茫然,揉了揉眼睛,一瞬间的停顿,不知是碰到了伤口,还是摸到了泪痕。待眼睛完全聚焦,他才看见正咧嘴揉肩膀的宁雨。

“饿了吗?我请你吃砂锅吧?”谭凛没说感谢,也没说抱歉,宁雨就默契地没有提。

砂锅店就在新华书店对面,只隔了一条单行道。柯市不是一个人口流入型的城市,外地特色食物很少见,开了十余年的外地特色食物就更少见了。

两人依旧是面对面坐着,待店家把砂锅端过来放好后,谭凛对着胖胖的男人说:“谢谢阿贵叔。”

“哟,哎哟哟,这不是阿凛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呀?K国好玩不啦?”胖男人眼睛笑眯眯的。

“一般吧,星级酒店的饭菜,都没有阿贵叔的砂锅好吃。”

宁雨挑眉,闻着砂锅味儿,这话的真假应该不用质疑,只是这么狗腿子式的状态让人好奇。

胖男人突然腼腆起来,“你个臭小子,出个国回来就变得油嘴滑舌了。”

谭凛给了他一个又大又甜的笑脸。宁雨的心像是被轻轻抓了一下。

砂锅极烫,每桌都离不开老板的照顾,胖男人没讲两句就忙去了。

“这离你家不近吧,也这么熟?”宁雨夹了块土豆片往嘴里送,被烫着了也不影响他说话。

谭凛在吹一颗丸子,“柯市就一条主街,”他用嘴试了试,感觉还是有点烫,又开始吹“我从街头吃到街尾,”他又用嘴试了试,感觉差不多了,塞进嘴里就开始炒丸子。

宁雨看他被烫得狼狈,想伸手在他面前接着,让他吐出来。

谭凛摆摆手,感觉炒的差不多了,挡着嘴说:“不用半年就吃熟了。”这会儿,应该是全部咽下去了,“更何况这还是十几年的老店。”

宁雨看见谭凛又开始吹炒另一个丸子,画面诙谐,声色俱全。刚开始还是可以忍受的肩膀抖动,没一会就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筷子上的竹笋,都掉了下来。

谭凛在吹炒牛肉的时候终于明白这人在笑什么,想张嘴说些什么,嘲笑一下宁雨的损样,可嘴吧一时半会也只够换气。

哪成想,这狼狈样成了宁雨的助燃剂,他笑得狂妄,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中午饭店的生意好,客人之间本来坐得就近,没一会周围的客人也开始边烫边笑。还没等老板对大家究竟在笑什么理出头绪时,这对罪魁祸首,已经成了全场最安静的人。

宁雨玩心大起,夹着一片包菜叶夸张的吹了起来,就接到了一个毛栗子。对面当然没使劲,宁雨还是捂着额头,回了个你玩不起的表情。

吃完饭,宁雨陪着谭凛回到书店买了几本《五三》,他翻了翻内页,开始为接下来的学习生活祈祷,祈求自己的精力能再充沛点,脑子能再灵光点。

两人回家方向的车站分别在马路两边,宁雨目送谭凛过马路,总感觉心里有点堵。

肯定是刚刚在砂锅店吹狠了,缺氧。宁雨这样想。

我看到那些岁月如何奔驰,挨过了冬季,便迎来了春天。——亨利·戴维·梭罗《瓦尔登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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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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