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色火光里,在浩瀚磅薄的杀阵中,燕玉真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不由得面色大变。
因为照理而言,主阵眼应是蕴含了充沛的天地灵气,源源不断,这才得以支撑阵法稳定运行。
那沈家山庄是有什么东西自天地而生,生而有灵的吗?
有,天女衣。
而天女衣,与燕玉真性命相连。
祈清和迟迟在剑台上与沈家主僵持周旋,就是因为她不愿破坏天女衣,不想伤了燕玉真性命。
同样,燕玉真的性命,也会影响天女衣。
燕玉真一死,天女衣当即就会失去所有法力灵气,正因如此,沈家主才没有对她下死手,而是将她活生生困于燕泽。
如果她死了,杀阵会即刻失效。
燕玉真身体不自觉颤抖。
她明白了,眼下想救剑台上被困的姑娘,只有用她的命来换。
燕玉真瞥了一眼站在她面前的应知离,哀恸道:“你是来替我收尸的?”
应知离垂眸,没说话,算作默认了。
燕玉真深呼吸一口气,有些难过:“可我五百多年没见过她了,她如今刚刚回来,我好想她,有好多话……想跟她说啊。”
但是好像,好像来不及了。
应知离眸光微动,安静听着,依旧什么话也没说。
燕玉真低着头,圆而晶亮的眼睛里,满是悲伤。
“我知道你是好妖,所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她忽然歪歪脑袋,几步路小跑到应知离身前,踮脚抬手,手里有什么东西。
指尖,正捏着一枚漂亮又熠熠生辉尾羽。
燕玉真很认真:“你帮我送给月月,好不好?”
应知离敛眸,静了一会儿,轻轻接过了天女燕交给他的漂亮尾羽。
他知道,鸟类的羽毛从不随便送人。
除非是很喜欢很喜欢对方。
鸟类身上的每一根羽毛,都是一份祝福。
燕玉真抿了抿唇:“她以前还在春信山的时候,我常常送她羽毛,想保佑她一生都能有好运气。”
应知离阖眸,静静听着燕玉真说最后的话。
燕玉真后退几步,低着头,看上去很随意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很喜欢她。”
“虽然她好像……不记得我了。”
黑云压抑,火光炸开一阵滔天巨响,硝烟滚滚余威波动,撞得山峰林海尽数晃荡了一番,鸟雀妖兽纷纷窜逃飞出。
燕玉真小跑回谢桓身边,费了点儿气力在这个人类的身上翻了翻,顺利翻出一柄短剑。
祥瑞天生便无伤人之力,她被人类困住,成为沈家杀阵的阵眼,如同被困于金樊,早已没了自由。
不过幸好,她还能伤害自己。
燕玉真浅浅一笑,被困了那么久,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
她将短剑翻来覆去比划半天才摸清握法,将它架在自己颈边。
若说还有什么遗憾……
多么希望,你还能再记起我呀。
燕玉真长呼一口气,指尖攥紧了,咬咬牙,一背身,剑刃泛出一道寒光,黑发衣袂随风猎猎作响,血迹四溅,顺着剑身一滴一滴淌下来。
一命归泉。
应知离看着轻飘飘倒下的天女燕躯体,沉默一叹。
湛蓝夜色下,火光还在继续。
燕泽城的修士行人们遥遥望着沈家漫天火光,不由得纷纷感慨——闹出这么大动静,今夜燕泽大比得有多激烈啊。
然而,沈家山庄的杀阵顷刻之间归于平静,恍如死寂。
祈清和面色一变。
只见远处忽然传来一抹湛蓝绚丽的光芒,如锦缎仙衣破碎,消散于天。
不知为何,祈清和心中汹涌而来一股巨大哀戚,压不住挥不去,平白无故。
她一愣,怎么回事?
紧接着,太阳穴遽然传来钻心剜痛,她在淌下的冷汗中辨别清楚了,这道疼痛来自身体深处,是因梦回毒而起。
疼痛深而狠,仿佛要刮烂她性命似的,砸烂一切理智。
祈清和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站立不住。
她想调转内力封住周身穴道,封住发作的毒,但身体失去控制,一分一毫气力皆无,连眼神也失了清明。
这一疼,动作就慢了,沈家主一道无可抵挡的要命杀招再袭来,生生将她击出半里开外,在火海中滚了几圈。
好疼……
祈清和咬着牙站起,可下一瞬,更尖锐痛楚扎进脑海。
疼痛铺天盖地,她终于再站不住,两眼一黑栽倒在地上,彻底失去意识。
沈家主冷笑一声。
他信手一抬,准备作最后的杀招,彻底抹杀这个在燕泽大比上捣乱的女子。
可下一瞬,沈家主如遭雷殛,杀气顿住。
因为他身上一直熠熠生辉的天女衣正一分一分黯淡失光,再不负灵力瑞象。
他贪占了几百年的,天女衣。
至此弃他而去。
与此同时,嚣张强烈的杀阵遽然再无铛然之音,转瞬灰飞烟灭。
沈家主不可置信地看向方才有蓝光消弭的方向。
庇佑燕泽的天女燕……消失了?
不不不,怎么可能?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沈家主顿时怒火中烧。
天女燕死了?就为了救眼前这个女子?她不是最惜命?被困在燕泽收了那么多打骂厌弃都未寻过死!
今日就为了区区一陌生女子,她心甘情愿选择了赴死?
这女子到底什么来头!
沈家主越想越愤怒,顿时结印作法,一道凝着十成十杀意的招式直直劈向昏迷祈清和。
“铮——”
沈家主惊恐万状地顿住了。
因为他的剑,他的杀招还未劈向这个姑娘,就被一股强烈气流狠狠震开!
沈家主被这气流掀的接连后退,咽下涌上喉间腥甜的血。
随即,他惊愕地看见了瞠目结舌的一幕!浑身血液顿时僵硬!
只见祈清和周身,有数屡强大浩瀚的法术流转,漫天杀意也好,杀阵也好,皆在强大的法术间顷刻消弭湮灭,所有硝烟弩张被尽数拂去,无踪无影。
倒在地上的女子眼帘微抬,睁开了一双,没有半分神采光亮的眼睛。
冷漠,无谓。
她缓缓站起身,神色平静,无悲无喜,打量着沈家主的目光陌生冰冷,仿佛在看芸芸红尘中狼狈的蝼蚁。
沈家主吓得退后一步栽倒在地,连剑都握不稳了。
近乎上仙程度的术法、灵力、一身青衫,持木剑,骀荡柔和的出尘气度。
有个沉寂了良久的名字在心头呼之欲出。
“你,你是……”沈家主如电过身,精神崩溃。
遥见仙人踏云兮归来,说得那人间少有,是为盖世无双。
整个四海十洲,仅此一人。
——苍灵东君。
沈家主崩溃到开始尖叫,不断求饶,他知道,苍灵生平最厌恶的就是作恶乱世者,他如今所作所为,绝不会被东君放过。
不是说苍灵上仙死了五百年吗!她是怎么死而复生的!又为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了!
苍灵东君无动于衷。
极致的恐惧带来的,就是极致的愤怒。
“您怎么还活着!您怎么能还活着!”
沈家主试图逃离,可周围浩如烟海的法术径直拦住了他最后的退路。
于是沈家主开始谩骂。
绝望、敬畏、憎恨、歇斯底里的情绪彻底爆发,他癫狂地咒骂,骂东君挡了他们世家的谋利之路,骂东君毫无人性的无情漠然
而苍灵东君只是平静地看着恐惧无比的沈家主,终于,朱唇轻启。
“聒噪。”
她信手一挥,打穿沈家主命门心脉。
沈家主瞳孔紧缩,唇畔溢出鲜血,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直直栽倒下去,彻底了无生息。
苍灵东君眉宇清冷,好无半分起伏动容。
她环顾了一圈周围火海,再次云淡风轻地轻拂抬手,霎时,一道如清风般的法术流过天际,火光渐熄,阴沉死寂的天空重归夜朗星稀。
大火渐渐平息,随之一同化为乌有的,还有沈家山庄最后的基业,财富,皆在湮灭的火光中,成了一捧灰烬焦土。
沈家山庄外,燕泽城中,有行人看见在天际流转的月白法术,傻眼了。
“那,那是……苍灵东君的法术吗?”
一语起,如石入水中,激起千层浪。
整个燕泽城的民众无不哑然。
他们愣愣地望着天上法术的月白余光出神,一语不敢言,唯恐惊扰天上人。
苍灵东君殒落已有五百余年。
五百年前凶兽当道,生灵涂炭,机关术亦尚未普及,因而世人对东君的描述记载,皆来自纸间画像,传奇话本,模糊缥缈又令人眷恋。
听闻她白纱幂篱,青衫木剑,仿佛皎兮月出,站在红尘外,不看一眼人间。
随着火势消弭,天上的法术很快模糊洇染,直至消失不见,短暂的像一个错觉。
所有人恍若大梦初醒,只留惘然。
“东君现身了吗?是东君的法术吗?”
有人提问。
可是,谁也答不上来。
他们怕自己认错了人,甚至怕此时此刻的喧哗与讨论,对东君而言都是一种冒犯。
月色寂静,清夜无垠。
苍灵东君站在断壁残垣的剑台间,敛眸而立。
身后传来脚步声。
苍灵东君缓缓回头,只见月下有天人携云而来,他神仪高彻如墨画,近乎带着几分神性。
“你……是谁?”
苍灵东君用陌生的目光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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