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步伐稳定而轻盈,踏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几乎听不到脚步声,但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林飞雁紧绷的心弦上,带来一阵阵压抑的共振。
林飞雁没有退缩。她深吸一口带着夜寒的空气,转身,离开窗口那片相对安全的阴影,主动走到了书房门口,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临近。
她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体内那点微末的灵力用于“化厄”尚显不足,面对这样一位煞气盈身的剑客,任何武力反抗都无异于螳臂当车。她唯一的依仗,是她的身份,是《幽明录》可能带来的忌惮,以及……她尚未摸清的,对方的真正来意。
脚步声在书房门外三步之遥处,戛然而止。
两人之间,仅隔着一道低矮的木质门槛,以及一片凝固的空气。
如此近的距离,林飞雁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冰冷的、混合着极淡血腥气与山野霜露、草木清气的气息。
她也更能看清女子的容颜,确实极美,却是一种缺乏生气与温度的、宛如由千年寒冰雕琢而成的美,尤其是那双点墨般的眸子,深邃如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丝毫外界的光影,只有一片亘古的孤寂与冰冷。
“你便是林家这一代的守护者?”女子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早已知道答案的事实。
“是。”林飞雁迎着她那能冻结血液的目光,强迫自己与之对视,轻声回答,声音虽弱,却清晰无误,“小女子林飞雁。未知姑娘深夜到访,擅闯私宅,所为何事?”
女子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越过林飞雁单薄的肩头,极快地在书房内的陈设上扫过——堆积的书卷,燃着的油灯,氤氲着药香的香炉……最后,精准无误地定格在那个放在内侧书架旁、看似寻常的紫檀木匣上,目光几不可察地微微闪动了一下,如同冰湖投入了一颗细小的石子。
“《幽明录》。”她吐出这三个字,不是疑问,而是带着某种确认意味的陈述。
林飞雁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了冰窟。果然是为了它而来。觊觎者,终究还是寻上门了。
“此乃林家世代守护之物,不便示与外人。”她试图维持着最后一丝礼节,但拒绝的态度明确而坚定,身体不着痕迹地微微移动,更好地挡住了对方投向木匣的视线。
红衣女子终于将目光完全聚焦在林飞雁脸上,那冰冷的审视感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你身上,有妖气。”
她的话语简短,却如同宣判,“很淡,但纠缠不清,如附骨之疽。与那些污秽之物为伍,便是你所谓守护者的职责?”
林飞雁微微一怔,立刻意识到对方可能感知到了她日前为救治猎户之子阿樵而动用“化厄”之力时,残留的些许木魈灵气,或是她这特殊体质常年累月吸引妖灵、与之微弱共感所不可避免沾染上的痕迹。
她正欲开口解释这并非“为伍”,而是“化解”,女子却似乎并无意听她任何辩解,径直打断了她尚未出口的话语。
“我名卫夙。”女子自报姓名,依旧简洁得吝啬,如同她的人一样,不带任何多余的修饰,“追踪一只诱杀山民、取其精血的伥鬼至此,其最后残留的气息,在你宅院附近消失。”
伥鬼?林飞雁细长的柳眉蹙得更紧。那是一种通常依附于强大虎妖、引诱无辜路人被害的厉鬼,性喜阴气重之所,被她这老宅吸引而来倒也不无可能。
但她今日心神耗损虽大,却并未感应到有如此凶戾阴邪之物靠近宅院,无论是《幽明录》的预警,还是她自身的感知,都未有异动。
“卫姑娘,我今日并未察觉有伥鬼侵入宅院。”林飞雁如实相告,语气诚恳,“或许它感知到宅内有异,已绕行他处,或是隐匿于山林……”
“它藏匿了起来,或者,”卫夙的目光再次若有所指地扫过那个紫檀木匣,声音冰寒,“被什么不同寻常的力量……庇护了起来。”
林飞雁瞬间明白了她的暗示。卫夙怀疑她,或者怀疑《幽明录》与那害人的伥鬼有所牵连,甚至是在包庇隐匿它!
这种毫不掩饰的不信任和近乎污蔑的猜测,让她心中升起一丝难以抑制的薄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源自理念天堑的无力感。她与眼前之人的认知世界,仿佛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林家守护《幽明录》,是为平衡阴阳,化解灾厄,导其向善,而非庇护为祸之物!”
林飞雁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维护家族世代声誉与自身所坚守信念的倔强,苍白的脸颊也因此泛起一丝淡淡的气血之色,“卫姑娘若无确凿证据,还请慎言。”
卫夙闻言,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转瞬即逝,像是嘲讽这天真可笑的说法,又像是全然不在意对方的辩白。“妖邪之物,狡诈阴险,惯会伪装,岂是你能轻易看透?”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仿佛源自血肉骨髓的厌弃。
她向前踏出一步,缩近了那本就极短的距离,似乎想要越过林飞雁,直接进入书房。
林飞雁几乎是下意识地挪动了一步,用自己单薄的身躯,严严实实地挡在了门口,也彻底挡住了她看向屋内紫檀木匣的视线。她的身体因极度的紧张和对未知的恐惧而微微颤抖,如同风中之烛,但目光却没有丝毫退让,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油灯微弱的光,燃烧着一种与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坚韧。
“此乃林家禁地,外人不得入内。”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带着不容侵犯的决绝。
卫夙停了下来,距离门槛仅一步之遥。她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弱不禁风、仿佛自己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将其捏碎,却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在自己面前的少女。
她的眼神依旧冰封万里,但那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察觉的讶异。她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如此柔不堪击、气息奄奄的守护者,骨子里竟藏着这般不合时宜的勇气。
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一边是赤红如血、煞气凛然、仿佛代表着绝对毁灭的剑客;一边是月白如水、柔弱却坚韧、试图守护微末平衡的少女。
沉默在两人之间凝固、蔓延,无形的对抗无声无息,却紧绷欲裂,仿佛一根被拉到极致的丝线,下一秒就会铿然断裂。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一阵难以抑制的、撕心裂肺般的剧烈咳嗽毫无预兆地袭来,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林飞雁强撑起来的防线与气势。
她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胸腔内气血翻腾倒海,她急忙用素白的手帕死死掩住口,弯下腰,单薄的身子因这突如其来的痛苦而剧烈颤抖,之前所有强装出来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显而易见的、令人心揪的脆弱与痛苦。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眼前阵阵发黑。
卫夙静静地看着她,如同庭中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她看着林飞雁苍白的脸色因这阵剧烈的咳嗽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又迅速褪去,变得比之前更加惨白灰败,那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的样子,与她刚才阻拦自己时的倔强形成了残酷而鲜明的对比。
她握着“赤霄”剑柄的、骨节分明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指节泛出用力的白。
最终,她没有强行闯入,也没有再前进哪怕半步。
只是站在原地,如同庭中一棵沉默的、带着无尽杀意与冰冷的红色石像,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看着林飞雁在剧烈的咳嗽中勉强支撑,看着她因痛苦而蜷缩的单薄背影。
夜更深了,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风穿过空寂的庭院,卷起几片落叶,带着刺骨的寒意,呜咽着,仿佛在为这场不对等的对峙奏响哀凉的背景乐音。
林飞雁的咳嗽声渐渐平息,转化为断断续续、带着泣音的喘息。她用手帕拭去眼角因剧烈咳嗽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感到一阵阵天旋地转的虚弱袭来,只能依靠着门框,才能不让自己滑倒在地。
她艰难地、一点点地直起身,胸腔内依旧火烧火燎地疼。她抬起头,泛着水光的眼眸再次对上卫夙那双深不见底、映不出任何情绪的眸子。
这一次,在那一片冰封的湖面之下,她在对方冰冷的眼底,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快的、一闪而过的……探究?是对她这不合常理的虚弱?还是对她这矛盾的性格?
守护者的身份,柔不胜衣的躯体,看似怯懦却异常坚定的意志,以及那挥之不去的、与“妖气”的纠缠……这一切,混杂在一起,构成了林飞雁留给卫夙的、复杂而鲜明的第一印象。
而卫夙的闯入,她的剑,她的冰冷,她的怀疑,她所带来的关于“伥鬼”的威胁,也如同在林飞雁平静了多年、唯有与妖灵执念默默抗争的守护者生涯中,投下了一颗巨大的、充满未知变数与凛冽杀机的石子。
涟漪已起,波澜将生。
今夜,注定漫长而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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