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行走指南：
【人类的生命脆弱又短暂，所以喜欢用仪式来证明存在的意义。葬礼，就是人类最后的一场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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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九崖最后一次见到唐青山，是去年年底，四个月前。
马上就要过年，京城的人却比往日更少了。无论离家多远多久，一近春节，人们都会自四面八方，想方设法回到自己的家乡。
计九崖应邀而至，当初的少年，已经是八十三岁的垂暮老人了。
盛唐集团老董事长唐青山，看着眼前容颜未改的计九崖，意味深长地笑了。
“我以为，我会活得再久一点，至少，再给我几个月的时间。”这位国内声名显赫的金融巨鳄，语气中尽是疲惫。
“你还欠我一个承诺，”他说，“人的寿命太短，我们都会离开。你答应我，留在她身边。”
计九崖面色不改：“换一个。唐先生当年跟你说的是同一个要求。”
唐青山干枯的手拂过轮椅把手：“我猜到了。我叫你来，就是想见见老朋友，毕竟很久都没人会像你这样，不给我好脸色了。”
计九崖笑了：“臭小子，当年就骗了我，如今又骗我。”
唐青山抬起头，看向窗外，那是京城最宽最长的一条街，再往北走，路的尽头有一座山，她那时就指着那山说：“那你，就叫，唐青山。”
“给你安排好了，六十五岁，明月山庄看门的保安，你乔装一下就去上班吧，我见不得你这张年轻的脸。”
计九崖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了，浅吸了一口气，先让身体佝偻起来，就这一缩骨的姿态，整个人就透着暮气，有了老态：“这样行吗？”
“哈哈，满意！”老人像当初的少年般，抬手鼓掌大笑：“早点过去，把房子收拾一下，她喜欢看热闹的场面。”
“你的条件呢？想好了吗？”计九崖临走前问。
“计九叔，我唐青山，如今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那承诺，我就送给她吧。”
【就当小青山，送给姑姑归来的见面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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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晚上好，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明月山庄的后山。”直播画面黑糊糊一片，突然一道灯光从下面打上来，出现一张曝光过度的大脸。那是个戴着黑框眼镜、一头乱发的男人。
画面切换，镜头俯瞰着山间散落的别墅群，整个小区正在沉睡之中。
【这是啥节目？】直播间只有10多个人，有新来的打字问。
“欢迎新来的家人。我是探境人赶趟哥，”画外音格外殷切，“你给哥点个关注呗。”
“今天直播主题是：等待荧光海。”他再次介绍了一遍。“很多人都听说了吧，今年春天，海泽市出现了多处神秘的荧光海。这种现象非常奇妙，全世界也没有几个。期待我们今天能有好运！”
画面转向黑黝海面，山崖之上的风声、波浪拍打礁石的声阵阵传来，有观众不耐烦了。
赶趟哥见人少了，画面又转到了山庄全景。
“那我们就边等边看看山庄夜景吧！”他操纵着机器缓慢下行。一栋三层洋房独自立在山腰，镜头越来越近，院外的栅栏上爬满了藤蔓，院内杂草丛生，几处外墙墙砖已经剥落。
【看起来是荒废的。】【这么好的房子居然没人住！】
直播间突然新来了十多个人，看来还是这种冒险题材更受欢迎啊。他默默记下来，绕着房顶飞了一圈。
【主播，二楼左边有阳台的窗户！那里有光！】
画面中，有星星点点的光线透过落地窗窗帘缝隙传出来。有人给赶趟哥送小道具和点赞，人数飙升过百。
“感谢大家的礼物！这泼天的流量，哥一定稳稳接住。”无人机飞进院内，直接朝二楼飞去。
一人穿着宽大袍子站在窗口前，正抬头看向镜头。赶趟哥吓得手一抖，又近了一步，无人机相距不到五米，和那人对个正着。
对方一脸好奇盯着屏幕，黑白画质下她满头白发，眼睛闪着诡异光芒，直接与他四目相对。
【gui！阿飘！】
画面一黑，弹出主播已下播的提示。
【你的直播因违反直播行为规范已被中断，禁播10分钟】
远处山头上的赶趟哥坐在地上，看着手机上的系统提示，深夜的凉意让他忍不住打着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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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集团创始人、原董事长唐青山于六天前在京城无疾而终，享年八十三岁。他在去世前已经把身后事安排妥当。这个在国内财商界以铁腕手段出名的商业巨头，临终明确表示要回到老家海葬，魂归海泽。
唐家人虽觉得太过简单，但也没敢逆了老人，只能在镇海寺做一场法会，供了一个牌位，以寄亲友离思。
唐青山辞世的消息，上了国内外各大媒体。
唐青山，土生土长的海泽人。少年时跟随父亲到处做生意，成年后回到海泽定居。他在三十多岁才结婚，妻子是海泽中学老师，生了个儿子，叫唐首义，儿媳妇是京城人。
他有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妻子在十年前因病去世。
唐青山的父亲就是一个成功商人，很早就买下了海泽临海一带的盐碱滩，又拿下了附近景区的三十年开发权。但他并没有着急赚钱，反而花了大工夫造林堆沙，硬生生造出一个人工沙滩来。
二十年后，唐青山继承了父亲的产业，经营着对外贸易公司。到了20世纪80年代中期，已经是海泽颇具实力的富商了。他也是国内第一批从事房地产的商人，海泽市内遍布他开发的小区和商业中心。他父亲离世前未完成的项目，他也接着做，当年的小树苗已成树林，把荒山变成了真正的青山，他将此处起名为月亮湾。
先有月亮湾，后有明月山庄。海泽市的大半权贵蜂拥抢购，真正一房难求，至今没有哪个楼盘能超越明月山庄在海泽人心目中的地位。
这是他在海泽最后的手笔，随后就将盛唐集团总部搬迁到了京城，再也没有回来过。
唐青山一生都极为顺遂，眼光独到，凡是他看中的行业，投资都不会亏。
他的经历如果写成书，或者拍成电影，一定是一部真正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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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午11点，城中大半有影响力的人都会前往镇海寺，陈丽华当年在工地得到过唐青山的慧眼提拔，这次是一定会去道别的。
老城区街道狭窄，车位有限，将路堵得水泄不通，根本开不进来，陈丽华只得沿着小明宫商街步行。
距上次跟计九崖袒露心声已有半个月，计九崖说聂小姐最近就会回来。她现在的身体大不如从前，此次是赴一场相识老友的告别式，心情更加复杂。
走了半条街，她就觉得喘息加重，双腿酸软了。
她真的很饿，这样的饥饿感最是熬人，她能真实感受到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快速消耗。她想，要是计九崖说的是真的，手艺人的匠心作品都有灵气，为何只有那个时间段的物件可循，为何都集中在秦川出品？她又想，若不是没有兑现承诺，她在这个年岁走了也好，算是无憾的一生了。
胡思乱想间歇了过来，恢复了些力气，她继续往前走，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甜气息。是器物灵气！循着味道看过去，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正蹲在街边摊位前，脖子上挂着一块火柴盒大小的石头。
她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极为不妥，但香气浓郁诱人，和六十年前那晚的味道一模一样，实在无法放弃。
“年轻人，打扰了。”她压抑住激动的心情。
男孩子闻声抬头，一张白净的脸，圆眼清澈，透着一股子天真。
“您叫我？”他问。
陈丽华说：“请问你知道镇海寺怎么走吗？”
男孩子起身，个子挺高：“这条路走到头就是了。”他伸手一指，观陈丽华面色微红，嘴唇泛白，一看就是身体不怎么好的样子，于是接着说：“正好我也要去那里，我扶您吧。”
“好孩子，谢谢你。”陈丽华本来打算先跟男孩子多聊聊，看看能不能沾染到些许灵气。这下正和心意，被他轻揽手臂扶着前行。
趁靠得近些，陈丽华仔细观察，那吊坠看不出材质，雕着一个四足动物坐在方墩之上，憨态可掬，一条时下年轻人喜欢的皮绳正好系在那动物脖颈上，倒也不嫌突兀。
“你看起来年纪不大，去镇海寺烧香吗？”陈丽华问，暗自想着怎么说服年轻人将项链卖给自己。
“不是，我也是第一次去，我不是本地人呢。”
“那你是来旅游的吗？”看起来就是个大学生，外地人就更好开口了。
“我来参加葬礼的。11点。”男孩子掏出手机看了眼，“还有二十分钟，来得及。”
陈丽华心下了然，这大概是个家世不错的小孩，跟着长辈冲唐家来的。
“我看你这条项链很特别，是在哪里买的呀？”
“这个啊……”男孩子摸摸颈间的吊坠，说：“我爷爷给我的，原本是个石摆件。我觉得好看，就自己磨了一下，改成项链了。”
陈丽华一阵心疼，这么好的东西，小孩子就随便打磨了。
“那你能帮我问问，你爷爷是在哪里买的吗？”弄清楚了来处，就能开价了。
“问不了啦。”男孩子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
“今天是我爷爷的葬礼。”
小剧场
唐青山：“太生气了，他怎么还那么帅。”
计九崖：“……我还有四个月时间，我去报个化妆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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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告别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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