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行走指南:
【不要随便揣测人心,你也猜不准,反而被人做出来的样子给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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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夏带三人进到办公室,尤远志正坐在桌前乖乖填档案表。她对聂明月说:“这是马鹿子的傻徒弟,上午差点没把这楼给掀翻了。”
尤远志抬头看过来,脑中“轰”一声,如遭雷击。
那个女人。
他看到她跪在茫茫混沌之处,赤红的锁链锁住她的四肢,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鲜血把青衣浸染成了玄衣。
她的头发雪白,笔直地从头顶垂到地上,新旧血痕分明,白发却没有沾染半分。
她垂目敛眉,任凭金色火焰一遍遍燎去她的肌肤筋骨,又被银色月华一次次洗刷修复,不停歇地燃魄剥魂。
她抬起的脸没有血色,脸颊带着诡异血纹。
她双目赤红,双唇张开,发出无声的痛苦嘶吼……
她一定很疼。
太疼了,仿佛有雷霆万钧,从他头顶劈至脊背,漫向全身……
“尤远志!尤小草!你傻啦?”他在孟夏声音回了魂,她正在又拍脸又掐人中地喊他。那个女人在幻境中历经数年,原来只是现实的一瞬。
尤远志体质特殊,能看到一些常人所不能见的东西。他以前被师父拘在山中,几乎遇不到人。此次下山从南走到北,他对自己的能力有了更深刻的感受。他一直坚信自己是个修行天才,是降妖除魔的天选之人。
此刻他有了一点点不自信,这能力真的是好事吗?他扔掉手中的笔,站起来,讷讷道:“刚才……我走神了。”
孟夏白了他一眼:“你去外面等我。”
他慌不迭低头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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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从岭南来的道士,”唐槐对他印象深刻,“我昨天在镇海寺见过他。”
“说起来他的来意和我一样,”孟夏笑着说:“唐家再不来人,我就得想办法找出路啦。”
聂明月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老房子的木质玻璃窗,正好把窗外的树景分成了四个格子,像一组漂亮的风景画。
“你们先谈事,我们一会再叙旧。”她拿起手机,继续看神仙谈恋爱。
《人间行走指南》是一本民俗风物杂志,主要讲一些传统民间故事、古代神话、都市传说。它的前身是一家民国时期出版社的杂志,名字叫《有明堂》。
“她起的。”孟夏指指窗口玩手机的人。
建国后,出版社被收编,《有明堂》停刊二十年。复刊后,唐家注册了个公司,把杂志刊号和印刷厂都买了下来。2000年前后,新的主编在投资人唐青山的授意下,改了名字和风格,以地理人文为主,卖得还不错。
谁知道新媒体时代来了,传统杂志没了出路,所以最终还是停刊了。目前公司有五人,总经理、主编、前台、保洁和摄影师。
“平均每年接待来访者100多人。最近几年明显增多,应该是受那件事影响。”她看了聂明月一眼,知道她其实一直在听,“从创刊至今101年,累计登记在册2.3万人,处理特殊事件6000多起……每年亏损400多万元……”
“什么?什么来访者,什么两万人?”唐槐以为自己听错了。
“亏那么多钱啊?”聂明月都觉得意外了。
“是啊,今天这个,我还得先垫钱呢,记得给我报销啊。”孟夏一脸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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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夏与聂明月相识时,那姑娘连话都说不明白。
老鸨把姑娘拽到她房里:“丽娘啊,你看这个新来的,长得太好了,可惜是个傻子,先放你这儿,如何?”
丽娘翻了个白眼,对着镜子插好最后一枚花簪,转过身一看:“呀,这孩子真美。你叫什么名字呀?”
姑娘不说话,瞪大眼看着她摇曳的珠花。
“你若不说话,我就叫你,阿珠?”丽娘逗她。
“不,珠。”她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不是个哑巴呀,那,小花?”她继续笑。
“……哦。”她放弃了,人都是要有名字的吧。
阿金听说丽娘多了个丫头,担心地位不保,匆忙进屋,一看就这话都说不明白的样子,瞬间把心放下来了。
她着急去街上看热闹,隔壁客人说,有个将军府的大小姐几天前被人拐走了,现在官兵正在满京城抓人呢。想到这,她回头看那新来的姑娘,又摇摇头:不可能,将军的女儿是城中名秀,怎么可能是个傻子?
京城本来就没太平过。听说皇上被老佛爷关起来了,又说有红头发的洋人在城西盖了个怪模怪样的房子。前几天丽娘的老客来了不一会儿就走了,茶都没等到,说是东边有百姓组织了个什么团,正在打过来的路上。
丽娘跟她商量过,乱世之中,妖怪都待不下去。要是哪天真的变了天了,就狠心弃了这花花人间,躲到个僻静之处,等太平了再出来玩,就像前几次那样。
或许丽娘是想要有个孩子了,她把小花当闺女带。
每天给她梳头发,换着花样戴首饰。小花自己洗个手,她就夸上天,仿佛神童现世。有客人来夸小花貌美,丽娘就直接翻脸,把人撵了出去……
这小花啊,傻归傻,还是有福气呀。楼里的人都这么说。
后来,那场火是怎么起来的呢?好像是有好几堆洋人冲进了京城,遇到没见过的东西就抢,不给就杀;
还有一群泥腿子男人,打着保护妇孺的旗号,把谁家姑娘抱回了自己家;
直到京城禁卫兵出来,三队人马打到了北大街上,炮弹火枪、刀剑肉搏……满街都是大火,到处都是哭嚎。
丽娘赶紧收拾细软,转头看到小花,那孩子可不是妖怪,怎么和她一起逃呢?
丽娘不走了,她要留下来。阿金想不明白,但她也不去想,她反正从没和丽娘分开过。
那群人冲进来的时候,楼里就剩她俩了。丽娘想的法子是,阿金引走一波人,她又引走剩下的人。小花被她藏在床箱中,不会被人发现,等那些人都走了,她们就回来接她。
谁料,小花不知道怎么出来了,她站在她二人身前,张开双臂,对恶人们只说了一个字:
“滚。”
那些人就如丧家之犬,脸色大变地逃了出去。
因为小花在,大家都回来了,楼里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不信邪的人进来,会被小花打出去,直到把他们打得信了,再也不敢来。
老鸨得意,到处说,我们楼里有小花,小花是个会法术的仙姑,她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只要有小花在,我们都死不了。
有一次,丽娘带小花出去透气,路过南城河的时候,有个看丽娘看得痴了的呆书生,从桥上掉了下去。
丽娘咯咯笑,小花突然就踩上了水面,像走路似的到了桥下,将呆子捞了起来。
从那以后,呆子每天到楼里找丽娘。小花被别的屋里的姑娘拉去街上显神威。
京城百姓都唤小花“仙姑”,她走到哪里,城里的人就跟到哪里。
特别是那些没出过门的女孩子,还像那男人们组的民间义士团一样,建了个全女子的团,封小花为“小仙姑”,学她在鬓间簪着一朵小黄花。
未婚闺女、出嫁媳妇、姑子婆子、婶子嫂子……她们都来了。因为小花,所以女人们也能堂堂正正走在大街上了。
后来,有些心术不正的女人,也戴着小黄花出去招摇撞骗。有人开始骂小花是个妖孽,有人说她迷惑了家里的女儿,甚至有那大官的夫人,写状纸告到老佛爷那里去,说什么“妖邪之女,祸乱民间”……
丽娘没想到,她们三人最终落入死牢,竟是因为那个呆子。
呆子原来是衙门里的一个官,抓住了丽娘,威胁小花束手就擒,小花就被抓了。
阿金见她俩都留下了,她也不走了。
官府的人说她们是妖邪三仙姑,判了死罪。有个高鼻子的洋人进来采访,给她们拍照,说会发在他们国家的报纸上。丽娘一顿胡诌,把那洋人哄得当了真,开开心心回去了。
——【早知道不胡说了呀,100多年后看到那报纸,那照片,谁丑谁尴尬!】孟夏叹息。
这不是她第一次栽在男人手里了,但这次连累了小花,丽娘不高兴了。
她跟小花说,把墙拍开,不跟他们玩了。她知道小花的力量和本事。
小花就把大牢的墙拍穿了,三人高高兴兴走在行刑前一天的深夜大街上。
小花带路,一路朝北行,越走越远,最后走到了海边的一个小渔村。
就是现在她们仨生活的城市,如今的海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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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事毕下楼去,又是傍晚时分了。前台已经下班走了,阿金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位看不出年纪的温雅女子,正笑盈盈跟尤远志聊天。
“道观里平时吃饭都是自己做呀?”
“你会看手相吗?”
“你接下来想找什么工作呀?”
尤远志有问必答,乖巧得很。在这个奇怪的小楼里,好像就只有眼前这个女人是正常人。
“这是我们的白瑾瑜白主编。”孟夏介绍:“白主编是杂志社元老了,比我来得还早呢。她同时还是位畅销书作家。”
“聂明月。”聂明月伸手:“以后我来弄钱,杂志还要继续办,麻烦白主编了。”
白瑾瑜的一双笑眼更弯了,跟她握了握手:“欢迎,你真好看呀。”
孟夏想跟聂明月叙旧,又看到一身尘土的尤远志——安顿上门的来访者是她的工作,只好跟聂明月约好改天再聚,拉着一脸不情愿的小道士匆匆走了。
阿金悄悄冒出来,把唐槐吓了一跳。
“那个道士眼睛毒,我怕他打我。”她跟聂明月告状。
聂明月想起初见时惊魂未定的尤远志,他当时应该是不慎入境了,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画面,吓成那副模样。
“马鹿子的徒弟,应该不简单的。”她拍拍阿金的肩膀,本来是好意安抚,谁知道阿金听了更害怕了。
“聂小姐,你跟丽娘出去玩的时候别忘了带上我。我先回去给孩子做饭了。”她见时间差不多了,也拎包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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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九崖开车回到一号公馆,唐槐抱着新买的电脑匆匆下车,直接进了书房再也没出来。
这孩子两天之内接受信息量太大,需要时间好好消化。
“我该不该跟他说起那些旧事呢?”聂明月问计九崖。
“唐青山当年也这样?”计九崖好奇。
“他当时掩藏得很好,我没看出来。”聂明月缓缓说:“直到今天,去了那家杂志社,我才知道,他其实一直都在生我的气。”
“我既不予他长生,那今后的路,我就独自走吧。”
计九崖站直身子:“唐先生大概是预料到了,所以他让我留在您身边。”
小剧场
孟夏:我们小花多厉害,你们小花花小草都学着点!
花蕊:难怪面试的时候,我自我介绍刚说完名字就让我入职了……
尤小草:刚……我没走神。我见到神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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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行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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