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地球，那他知道那个人，巫诺想到。
尽管地面限制转务发展医药，但转务也限制地面所需要的外来资源，人体学的项目方向其实跟交易官的政治倾向有很大的关联。
绝大多数转务人员都是从地面筛选出来的，人体实验室会选择人群之中感染值较高的人，通过实验手段将他们的感染值提升到太空标准，也就是70%及以上。
像鹿商白这种天生达标的人可遇而不可求，这是天赋，也是机遇。
人体改造只是转务培养的一部分，但这感染值提升的过程是长期的，一般时长会达到3-7年，这其中会另外穿插转务素养的特别训练。
感染度的提升采用精粹剂，但其实精粹剂一直不成熟，会伴随痛苦，且不稳定，副作用还大。
这一定是最高危的一类职业了。
但没有办法，大爆炸让时代骤变，让宇宙贯通，科学落后于人们的需要，时代需要转务，而转务的诞生就是这样残酷。
他希望人们能够适应环境，希望转务的成长能够更轻松，也期待越来越多的人能够真正走向星际，而不是将人们划分为转务和地面两个属性。
他们是同胞，本不该有派别。
转务是时代过渡的产物，但初星际时代终将过去，人们会抵达完全星际的彼岸，人人都将能够坐上星际列车，跨越星球，穿越星系。
到那个时候已经不再需要转务了，他和他们会消失。
地面与转务之间的壁垒终将要打破，尽管可能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或许是几十年，也或许是成百上千年。
他必须要为母星人们的发展负责，而也彷徨过很久的时间，最后选择了环境适应的道路。
环境适应计划是星际联合主义的一部分。
因此他找到了地球地面的人体科学最高负责人。
——这当然是要经过决意层的，但他想着既然元杞就受命于决意层，那直接通过元杞问就好了。
婚后不到两个月，那天他等元杞回来到深夜，拦住人。
“我要找个人。”他说，“地面的人体科学负责人，最好是感染与异变方向。”
“为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然记得元杞有很明显的惊愕，有十分强烈的语气波动，就好像……是他往平湖深水之中用力丢了一粒石子，始料未及。
他将这归结于：元杞敌意自己，警惕自己为什么要找他提这件事，而不是找别人。
可他就是要让元杞来传话，既然是决意层派来的，那就充当一下沟通的桥梁好了。
因此他不答反问：“为什么？你问哪个为什么？是问我为什么找人，还是为什么找你？”
他将这作为看透元杞间谍身份的证明，也作为警告。
“……好吧。”元杞沉了片刻，允诺，“明天，我会告诉您答案。”
效率很高，第二天元杞报备了，决意层商议后点了头。
元杞很难得地早早回家，给了一串号码，神情复杂：“您不需要得知他的名字，他也不能透露个人信息。你们不能通话，只能信息，这是联络号码。”
——新开的小号。
后来他联系上人，试探过他们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他很幸运，在地面之中有一个人能够理解自己的抉择，纵使到后来地权主义禁锢了他，转地矛盾激发，而他也陷落至此。
即使素未谋面，但他需要地面科学家的认同，至少那份支持足够坚定，独一无二，作为他踏刃滚血路途之中莫大的底气。
……
他很感谢那位总负责人，可是……
他对高级科学家的刻板印象也覆盖在那人身上，一直以来不知姓名，不晓年岁，他想象中那是一位有阅历的老辈子。
莱伽宁谈起，他才知道竟然不是？！相反那是一位年轻有为的顶尖学者？
很冒犯，巫诺讪讪一笑，用赞颂代替抱歉：“他真厉害。”
莱伽宁调整了检测的磁频，记录数据，顿了一顿，说：“但是很可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地球换了新的负责人了。”
巫诺：“……”
“竟然是这样么？那真是可惜……”巫诺收回笑容，被磁波的动态压力惹得烦乱。
他盯住实验室尽头的标本，问：“他有什么特征，或者……经历么？”
说有些话要谨慎，科学界有自己的禁忌，莱伽宁脸色微变，出言含蓄：“这个……他履历不单纯。”
这句话含糊其辞，要看怎么理解，巫诺思虑几秒，试图剖析其中深意，随后敛声试探问：“黑……禁科学家？！”
黑禁科学家，这个词在学界很敏感，要慎言，而他竟然就这样大喇喇地脱口而出了。
莱伽宁眉峰一蹙，好半晌没回，好似专注于检查分不出神，在巫诺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组织好措辞开口：“他师从被封杀的人。”
到头来莱伽宁也没敢直接地说出黑禁科学家这个词，他足够委婉，但巫诺明白他的意思——师从黑禁科学家是污点。
但很古怪，他再问：“师从黑禁并一定代表他自己也是，既然地球依旧任用他，这是不是可以证明什么？”
检测快到了结尾，磁波压力越来越弱，组织样品也提取了。助理机器人又来将注射器和磁片一一摘除。
这话题对莱伽宁来说过于沉重了，他看向巫诺，满脸严肃：“您可能不了解地面科学家的这个圈子，在很早之前出现过一起科学家的集体自杀事件。”
“随后发生了血腥反叛事件，出现了一批游离的科学家，他们不在乎伦理道德，也不遵守科学研究守则，他们甚至贩卖人口进行实验。”
“人可以有缺点有劣势，但对我们来说，一辈子绝对不可以沾染的就是‘黑禁’二字，这比术业不精恐怖千万倍。”
一旦沾上这个污名，那就不是自己的事了。
巫诺垂眸不语，从这只言片语中已经能够窥探出某些信息，譬如地面对核心研究人员的管控一定严苛，甚至可能比他能想象出的更极端。
只是偶然谈起这个话题莱伽宁便已经变了脸色，凝重至此。
被要求保持绝对的清白，在服从和自律中自由，在镣铐中起舞，这就是他们这类人的生存形态。
难怪冉秋澄说地面科学水深。
巫诺也能想明白为什么地球选择任用那人，纵使担了非议和骂名，但人体学在如今被奉上时代舞台的中央，缘由必定是实力过硬，非他不可。
随之而来的，是限制和桎梏。
在处境上他们竟然有相似之处。
……
检查做完，巫诺向他道谢，莱伽宁请他再稍等片刻，分析报告过会儿能出来。
实验室的大门在检测结束之后就开了，巫诺就待在实验室里等，在原位置上坐着，莱伽宁细致地将他的生命样本收到专门的储台里，能够保持生物活性。
然后再次表达了感谢，很感谢他愿意支持人体科学事业。
巫诺露出一抹官方礼貌的微笑，这下明白在真正执着的科学家眼中真的有样品偏爱。
他们就喜欢与众不同、稀罕而有价值的个体。
“哦，对了。”莱伽宁想起来还有一件事，询问，“交易官今天还来吗？”
“什么意思？”巫诺产生了应激反应，霎时间心神绷紧，狐疑，“就我自己来。”
可是镣铐者通知过他交易官今天会来，现在信息出现了偏差，莱伽宁在寻思事件的可能性。
突然，有通讯来告知莱伽宁，被带过来的那只β92**在半路上突发了环境的不适应症，现在正在进行紧急的护理。
β92生物对实验室来说很珍贵，为了这小东西的生命健康，研究员不得不暂时弱化对它的笼控。
从通讯的背景音中甚至能听出急促的吱吱声，是某种动物叫，叫声尖细急躁。
它肯定在扑腾，巫诺想。
没过一分钟，外头响起了惊叫，一只雪白的毛茸茸突破了限制，暴躁地在外廊道间乱窜。
旋即它抹了油一般唰地溜进了实验室，扑上实验台撞翻了试管架，空试管眨眼间在地板摔成了碎片。
嘟嘟嘟——
实验室里响起了警示音。
β92攻击性很强，还有毒，巫诺惊惶地瞪大眼睛，不自主地缩起来脚离地。莱伽宁靠在角落跟外生物科对接，提起声音喊：“马上派人来控制它。立刻！它需要——”
话没说完，毛团子从实验台一个腾跃，从他肩头擦身而过。
局势混乱，巫诺在这里待不住，拔腿要跑，他一动，β92灵巧地跟上他猛地奔过来，眼疾嘴快对准柔白的脚踝狠狠咬下一口。
巫诺吃痛，一脚踹出去，β92被重重地掼在台柜边沿，再掉下来趴在地面上，这下子无力地吱吱叫唤，从方才的洪水猛兽变成了可怜巴巴的糯米团。
也就不过分秒的事情，莱伽宁眼睁睁看着外生物科的宝贝被摔得四脚朝天，也眼睁睁看着军部的宝贝被伤害得踝无完肤。
点点的血从伤口渗出来，巫诺眼前一花倏然跌倒。
莱伽宁脸色一凝，跨出门指挥道：“有人被β92咬了，去拿解药。”
β92的齿腺中有生物毒素，有致幻及催情作用，且毒素等级归为一级烈性。但好在化药科早已解析过毒素成分，有针对性的解毒剂。
亲眼看见研究员去调取了药剂回来，莱伽宁勉强将心放了一半，正要去给巫诺解毒，研究员却慌忙告知说：“没有现成的了，要现配！”
“…………”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β92要死不活奄奄一息，巫诺垂头捂着唇浑身发抖，在场其他看起来还活着的人也死了有一会儿了。
仿佛是嫌局面还不够乱，这时候响起一道惊雷声——
“交易官到了！已经到楼下了！”
莱伽宁要碎了。
真是乱成了一锅粥啊，快趁热喝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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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黑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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