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五一章 慧眼识得天上月

屋内的滴漏又滴过了三刻,而离章怀春离家前往曹家已有将近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郑纯的心便没有一刻安宁过,那卷被他打开的书卷,他一个字也未曾看进去。

他抬头望了望窗外那弯已爬至中天的明月,心慌意乱之余,终是搁下手中的书卷,擒了一盏灯出后院往大门处去了。

这是他住进永和里的这座国邸后,头一回迈出这座宅子的大门,亦是头一回见识到这座宅子的威严阔大。

黑夜里,这宅子如同一只巨兽盘踞在此。他从巨兽的大口出来,得行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方能绕过它的身子,看到曹家那座宅子的尾巴。

因曹家四周皆有金吾卫把手,郑纯不敢靠近,只在侯府的这座国邸附近徘徊着,期望着能从曹家的那只巨兽口中看到章怀春的身影。

他也不知自己在这堵墙下等了多久,待看清她与青楸被两名金吾卫护送出来时,忙忙迎了上去。

她已不是出门前的那身装扮。也不知是否是换了装束的缘故,他发现她的身量似乎高了一两寸。他的目光又不由落在了她的鞋上,果真连鞋也换过了。

他想,应是这新换之鞋的鞋底较她出门前穿的那双要高一些,因此衬得她的身量也长了两寸。

仲长吉乍然在这墙根下见了他,倒也不慌,款款迎向他,柔柔一笑:“你怎的等在外头?”

郑纯道:“你去了一个时辰也不见回来,我担心你出事了。”两人同行至大门处时,他又问,“你出门时,不是这样的装扮,怎换了这样一身衣裳鞋子?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仲长吉早便想好了应对之策,气定神闲地道:“是曹夫人的病情有些棘手,我那身衣裳被她扯烂了,还被吐了一身,这才不得不借了曹夫人的一身衣裳换上。”又故作娇羞地问了句,“可是看着有些老气?”

章怀春也不是没有这般娇羞的时候,但眼下青楸还在跟前,郑纯脸皮薄嫩,只觉万分不自在,遂红着脸匆匆应了声:“并不老气。”

说着话,三人已回到了后院。

“天色不早了,婢子打水来伺候女公子洗漱。”青楸将药箱放下,便欲出屋往院中的小厨房去。

仲长吉一听她要伺候自己洗漱,忙道:“你中了曹夫人那屋里的药香,醒来没多久,身子想必还未恢复过来,该去好好歇一歇。你将水打来便好,今晚便不必在我屋里伺候了,早些歇着去。”

青楸看了一眼郑纯,心想这郎君也能代自己伺候这位女公子,也便应下了:“那婢子先去打水来。”

解决了贴身伺候章怀春的婢女,仲长吉再看始终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的郑纯,颇觉头疼。

他不知郑纯因要为嫡母、兄长守丧,一直与章怀春是分房而睡的。眼下见这郎君似在等她就寝,他只能硬着头皮催道:“你先去睡吧。”

听言,郑纯立时从“她”身上收回了打量探究的目光。

他行至“她”面前,轻轻牵过“她”长袖中的双手,又用力握了握,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她”两手的手心,温声叮嘱道:“虽入了夏,夜里还是有些凉,被子盖厚一些。你的手,有些凉。”

仲长吉虽不惯与人这般亲近,心上却平静如水,面色如常地笑应:“我知道。”

而他也于这时候方知,章怀春夜里不会与这郎君同床共枕,这倒省了他不少事。

看着郑纯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下,他始就着青楸送来的热水仔细浸洗着双手。

他虽身为男儿,却骨细身小,一双手亦被自己养护得细白嫩滑。方才,那郎君只是用手摸了摸他的手,并未拿到眼下去瞧,应摸不出他这双手是男子的手。

即便那郎君真识破了他的伪装,他有的是手段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倒也不必在意是否被识破了身份。

***

郑纯回了自己的厢房,便倒出壶中的温水浸湿了帕子,一丝不苟地擦洗着双手。

如今,他已确信自己今夜见到的那人不是他的怀儿。

那人的化装术确实能以假乱真,但他面对那人时,内心却毫无波澜,更对“她”生不出一丝亲近之意。

若说他之前尚且还有疑虑,但在摸到那双手后,他便断定那不是他的怀儿。

“她”掌心的纹路,不是他熟悉的。

他看见青楸提着一桶水从他窗下走过,又开始怀疑这人是否也是真的青楸。

待青楸再次从他窗下经过,他终是出门唤住了她:“青楸,我有话问你。”

***

浸了药草的热帕子从眼上揭开后,章怀春缓了一会儿方始睁开了眼。她的眼前虽仍是雾蒙蒙的,但已能勉强看清眼前人的眉眼口鼻了。

她辨出了坐在床沿的人正是自己先前见过的曹夫人。而安静下来的曹夫人,在她此刻雾蒙蒙的双眼里,犹如月下嫦娥,秾姿秀色,可以想见年轻时定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再一抬眼,她便见到了立在这夫人身后的曹正。

他的目光似黏在了曹夫人身上,全然瞧不见旁物。那张温顺谦恭的面皮之下藏着的心思,悉数藏在了那双深不可测的眼里。

章怀春无意中触到他这双眼睛,唯恐是自己眼昏看错了,忙将目光收了回来,心中却仍是为方才窥视到的那点隐秘感到心惊肉跳。

曹正看曹夫人的眼神,绝不是儿子看母亲的眼神。

“阿母,我们该杀了她,以绝后患。”在曹夫人看不见的地方,曹正掀起眼皮阴恻恻瞅着章怀春,直接对着章怀春撕下了他那张谦恭温顺的面皮,却用极其温柔的口吻劝说着背对着他而坐的曹夫人,“毕竟,我们不能将她困在这里一辈子。后日,姨父便会带着廷尉寺的人过来了,我们藏不住她。那时,儿便是有口也解释不清了,阿方亦会受儿牵连,从而被烙上‘斗姆教徒’的烙印。”

曹夫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淡淡道:“你若要杀她,便先杀了我。”

“阿母又说这让儿为难的话了!”曹正道,“母教儿弑母,是要让儿永堕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儿怎会行此狂悖之事?”

曹夫人面无表情地冷笑道:“你做的狂悖乱逆之事还少么?我还是那句话——”她以目视章怀春,语气坚决,“我在,她便在!不然,你休想当着我的面动她一个手指头!”

曹夫人这般坚决维护自己的态度,让章怀春万分不解。

她回视着曹夫人,用目光无声询问着这位美妇人。

曹夫人却似没领会到她眼中的意思,只微微偏头瞅了曹正一眼,便又不咸不淡地道:“夜深了,我这里也不用你伺候,让阿方来吧,你回你自己屋里歇着去。”

曹正将眼中的凶狠不满悉数压下,恭恭敬敬向曹夫人施了一礼,继而恭声道:“儿告辞。”

离去前,他又冷冷瞅了一眼章怀春,那落在她脸上的目光阴冷而狠毒。

他出屋走到畏畏缩缩守在院子一角的曹方身前,将藏于袖中的匕首递到他眼前,冷冷吩咐道:“阿母防我防得紧,我寻不到机会下手。阿母信你,你想个法子将阿母从那女公子身边支开,再杀了那女公子。”

曹方垂眼瞅了瞅这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又抬眸望了望这位面色阴冷的兄长,一言不发地接过了这把匕首。

曹正分明看出了他的身子在发抖,双手甚至都握不住那把匕首,遂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微微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鼓励道:“阿方,你不要怕。杀人这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当你将刀刺进她脖子的那一刻,见到了那些喷洒而出的鲜血,便不会害怕了。我信你会迷上这种感觉的。”因担心这个懦弱的阿弟临了会心软仁慈,又严肃提醒他,“你可不能妇人之仁。她知道的太多了,若是活着从这里离开,曹家便是毁在了你手上,阿母也会因你的仁慈软弱而死。趁她眼昏口哑,动手时,可要利落些。”

曹方几乎要哭出来,但在兄长这看似温柔实则阴毒的话语里,他也只能忍住眼泪,将那匕首小心翼翼收起,嘟哝了一声:“我知道了。”

直至看到曹正出了院子,他才迈着僵硬又沉重的步伐迈进了身后那间灯火通明的屋子,又踟蹰着不敢靠近里头的那两个人。

那里头,一人是他敬重爱戴的母亲,一人是他欲与之结交的同僚。而他却因惧于兄长的淫威,要违背母亲的意愿,去害他的同僚。

心绪难宁间,他忽听见母亲在里头唤了声:“阿方,进来吧。”

曹方只能踅步进了内室。

曹夫人见了他,便露出了亲善柔和的笑来,轻声吩咐了一句:“大女公子不能说话,你去取笔墨来,让她将想说的话写在竹简上。”

曹方慌忙应了声好,很快便取来了笔墨和竹简,恭恭敬敬送到了曹夫人手边,又将外室的一张书案搬了进来。

他方欲请章怀春在书案前坐下,母亲忽道:“阿方,将你袖中的匕首交给我。”

曹方心一慌,本还想抵赖说自己袖中并未藏着匕首,但触到母亲那不怒而威的目光,他只能老老实实将那匕首交了出去。

“阿方,你的心莫非也被染黑了?”曹夫人眼中满是失望,叹息道,“你阿兄与孝女皆失了人性,已不是人了,是恶鬼。你也要成为助纣为虐的恶鬼么?”

曹方忙不迭跪下,吞声饮泣道:“儿……儿没想要害大女公子,只是……只是……”

瞧他这般情状,曹夫人已猜到了他的打算。

她这个善良却软弱的孩子,应是想用这把匕首杀了他自己。

他若死了,那她忍气吞声受曹正摆布了这些年又是为了什么?

那个丧尽天良、毫无人伦的孽子,才是最该死的!

章怀春一直密切关注着曹夫人,眼下见她因情绪激动浑身止不住颤抖抽搐,便知晓这是要发病了。

曹方自是也留意到了母亲的异样,在章怀春的示意下,忙忙将人扶到床上侧躺着。章怀春也不敢耽搁,摸索着解开了曹夫人的衣襟,又迅速掰开了她的嘴,将自己的两根手指塞入了曹夫人舌下。

直至曹夫人停止抽搐、陷入了昏迷,她方始移出了自己的手指,又将曹夫人的头转向一侧,让她吐出了嘴里的唾液。

“我阿母这病治得好么?”曹方一夜之间见母亲发了两回病,不觉心如刀绞,泪眼潸然地望着章怀春。

章怀春不由想起了仲长吉的那一番话。

若曹夫人的病症真是由那些钻入她脑中的水蛊虫引起的,她便真的无能为力了。

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病症,亦从未在医书药典上见过这样的病。但病人就在她眼前,她总不能见死不救。

她小心翼翼走到书案边,执笔沾墨,埋首在一根竹简上写下了一句话——助我离开这里,我会寻到医治令堂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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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怀春
连载中谢不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