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粽之戏尚未结束,谢苏便寻到了凉棚里,言说王美人动了胎气,特来请章怀春去寿安殿看看。
听闻,章怀春也不敢耽误,遂辞了成朱、刘元弋这对母子。
成朱犹自不舍,把着她的手殷殷道:“我方才的话,还请大女公子多多上覆令尊令堂。”
章怀春只能礼貌应下:“晚辈会将夫人的意思禀明家慈家严的。”
得了她的允诺,成朱方才肯放她走。
待她随谢苏远去,一旁的刘元弋终是带着几分羞赧开言道:“阿母欲与侯府结亲,便让元戈去做侯府的郎婿。元戈同那三女公子年龄相当,性情也有几分投契,儿长那女公子许多,怕是不合适。”
成朱打趣道:“我是让侯府在你两个里挑一个做郎婿,你能不能被人家看上还两说,怎么就打起了退堂鼓?你莫非是担心自己最后没被看上,怕失了颜面么?”
“阿母莫拿儿说笑。”刘元弋忽涨红了脸,羞答答地道,“实不相瞒,儿……其实……其实已有了心悦之人……”
成朱震惊讶然,似有些难以置信:“你开窍了?那女子是谁家的女公子?”
刘元弋支支吾吾不愿言,思及心底的那女公子,心底甚而漫上了阵阵酸疼苦涩之意,神色哀伤。
瞧他这副模样,成朱相信这个长子是真的开了窍、动了情,愈发好奇究竟是谁家女公子将他的心迷住了。
因见他不肯坦言相告,她只能将雒阳城中待字闺中的女娘一个个拿来问他。刘元弋实在被她逼问不过,只能妥协,难为情地道:“不是京雒女子,是……是儿先前随阿父前去侯国办事,在明家二女公子喜宴上遇见的女子。”
“这么说,”成朱恍然大悟,“是明家的女公子?”
她的目光再次往射台那头梭巡着,纨扇遥遥指向明铃那张风华绝代的脸,皱眉问:“你心悦的明家女公子莫非是她?”
“不是……”刘元弋嘟囔着,“是明家的三女公子。”
明家四位女公子,成朱只知后宫里的那个明贵人,以及射台那边的明铃,压根不知另两位女公子的名声。
虽说她见了侯府的三女公子便心生欢喜,但眼前这个儿子既已有了心仪之人,她也不好再强合姻缘,不无遗憾地道:“你既心有所属,我也不能让三女公子日后受你的气,只盼着元戈能讨得她的欢心,日后也能与我做个伴。”
刘元弋知晓母亲是嫌父亲与他兄弟二人皆是没情没趣的武夫糙汉,闻言也只能嘿然不语。
不过,成朱遗憾归遗憾,但对于儿子的终身大事仍是格外热心,切切问:“你与明家那女公子,是你一门心思想着人家,还是你二人已私下里互相有了意?”
“阿母,这话不能乱说!”刘元弋又羞又窘,“那女公子是清白如玉的女娘,怎会与儿有私情?是儿……见过她一面,便开始为她魂不守舍……”
成朱见他谈起那女公子便羞得满脸通红,满脸慈爱地道:“已是个行过冠礼的大郎君了,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怎提起自己心悦的女娘便成了这般没出息的模样?”
刘元弋只是埋头不语。
成朱又神采奕奕地道:“若侯府有意同我们家结亲,我便去一趟侯国,将元戈与三女公子的事定下来后,也好为你探探明家人的口风。”
听言,刘元弋却黯了眼眸,颓声丧气地道:“明家要为她招婿,阿父不会同意儿赘入别家的。”又掀起眼帘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母亲,“阿母怕是也不会让儿去入赘。”
成朱的心霎时便冷了下来:“你真是让我白白高兴了一场!”又顺着他的话道,“你既知晓我同你阿父不会同意你入赘到别家,那便趁早收了对那女公子的心思。只是见了一面便对人家念念不忘,我看你泰半只是见她颜色好,这才起了色心,还谈不上动了情。”
刘元弋想要反驳,但自知多说无益,也便不想同母亲争论此事了。
他很清楚,他对明家那女公子绝非见色起意。较之他见过的女子,那女公子的容貌并不算出众,更无法与明家四女公子相提并论。
然而,自在明家喜宴上遥遥见过她一面后,她那张苍白的面容与那双忧郁的眉眼便深深镌刻在了他脑海里,如何也抹不去了。
他从旁人口中得知,她自幼身娇体弱,不是个长寿有福之人。她这样的病弱之躯,纵使明家不为她招婿,他的阿父阿母也定然不会为他聘这样一个病殃殃的女子为妇。
他早便知晓,自己不经意间生出的这相思之情,不会有结果。
可他,仍是希冀着阿父阿母能成全他的一片痴心。
结果,较阿父更开明的阿母也不同意他入赘,他也只能将这份情深埋于内心了。
静默中,他又听母亲道:“既与明家那女公子无缘,那你便还是多与侯府那三女公子接触接触吧。元戈那小子,还未长大,没你心细会疼人,更不知女娘们的心思,还是等他再大些开了窍再为他说亲吧。”
刘元弋垂眸,顺从应道:“儿听阿母的。”
成朱慈爱地抚了抚他的手背,柔声开解道:“你这也算是过了一道情关,会难受一阵,但过去便没事了。”又向他极力夸赞章叹春,话语里掩不住喜爱,“你看三女公子,多有朝气,这般不受拘束的性子,倒是让我想起了过去的自己。你们皆是习武的,只要相熟了,日后定会成为无话不谈、情投意合的夫妇。”
***
直至光禄寺准备的“五福”之粽悉数被射下,这场射粽之戏才算结束。熹宁帝命人给射中福粽之人皆赐了枭羹[1],又依众人射中的福粽之数依次赏了些葛纱、纨扇、长命缕及香囊等各色应节之物下去。
至此,端午安康宴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因徐太后早早便离了席,章叹春只能请明铃将她射下的五福粽送回寿安殿请太后品尝。
回到一池天时,她并未见到章怀春的面,只当阿姊也早早离了席,心内不免怏怏。
整场寿宴,她毫无饮食的胃口与观舞听曲的兴致,更无心参与到那些曲意逢迎的谈话里。
她也不知是否是自己多心了,总觉身后有道目光在观察打量自己。可待她回头去寻那道目光时,却并未发现那道打量自己的目光。
那道目光让她如坐针毡,渐渐有些坐不住,遂以回寿安殿侍奉太后为由离了席。
将将踏出一池天,阿兄却唤住了她,悄悄往她手中塞了一只香囊。
“妹妹替我将这香囊带给阿铃。”章茆对她附耳低言,又郑重其事地道,“你不许偷看!”
章叹春低头垂目去看那只香囊时,发现这只香囊分明是天家赐下来的过节之物,如今竟被阿兄顺手便送了出去。
自太后将明铃留在了身边,她不知暗地里为阿兄传了多少信、送了多少东西,但明铃从未回应过他,亦从未收下过他送的那些东西。
先前送的那些东西好歹是些玉石刀剑,如今,他竟将天家赐下的驱邪除恶香囊当作赠与明铃的礼,章叹春自己都觉拿不出手,也不知阿兄是如何开得了口的。
“阿兄,你这忒没诚意了!”章叹春想将手中的香囊还回去,“你这礼太寒碜了!这香囊,天家也赐了明铃姊姊,我送不出手!”
章茆却道:“你甭管这礼是否寒碜,替我交到她手中便是,她会收下的。”
章叹春见他信心满满的,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应了他的请求。
“若是明铃姊姊不肯收下,阿兄可不能怨我没用心啊!”
章茆笑道:“不怨你。”
***
章叹春回了寿安殿,便见这殿中的宫人忙进忙出的,人人脸上皆是一副或惊慌或凝重的神情。
她见有宫人端着满盆血水从她身边经过,不觉大惊失色,逮住那宫人便问:“太后出事了么?”
那宫人只是讳莫如深地朝她摇了摇头,并不与她多言。
章叹春也不为难她,瞅见这些宫人皆是从西配殿出来的,便径直往那儿去了,哪知半途却遇上了绿珠。
这人应是专在此候着她,见了她,便拦住了她:“那头不是女公子能去的!”绿珠说着便上前来为她擦着额上的热汗,“瞧女公子这满头大汗的!女公子可不能这副模样去见太后,回去沐浴更衣吧!”
章叹春拗不过她,只能依了她,却仍是抑制不住好奇之心,试着打问:“西配殿何时住了人进去?那屋里人出了何事?我看到了许多血水,人怎能流那么多血?”
绿珠见她这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颇觉好笑,只能为她解惑:“那里住的是今日将将搬进来的王美人,她落了胎,你家大女公子在那儿救治她。”
章叹春这才知阿姊离席原是来了这寿安殿。
她虽想与阿姊和好如初,却又怕阿姊为让她出宫,受到姨母的胁迫。
这些年,姨母从未放弃过让阿姊入宫做那母仪天下的皇后。
姨母曾说,只要她想,哪怕阿姊招了婿、生了子,她也依旧能拆了阿姊的姻缘,让她心甘情愿地入宫。
姨母也曾说,只要自己愿代替阿姊入宫,她也可网开一面,不去做那拆人姻缘的恶人。
只要想到这些事,章叹春便极其苦闷无助,偏偏这样的心情,无法与人诉说。她甚而还得装出一副冷漠无情的模样来面对阿姊,明知阿姊身陷曹家时受了苦,她也只能狠下心来,对她不闻不问。
阿姊与姊夫那样好,她不许任何人坏阿姊的姻缘。
明桥已回了乌孙,她这辈子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在这没有他的大汉疆土之内,既没了让她见了便觉欢喜的郎君,那留在这皇宫内做皇帝表兄的皇后,也不算是件坏事。
注释[1]:枭羹,即以枭(猫头鹰)肉制成的羹汤。
在古代,猫头鹰因被误解为会吃自己母亲的肉(讹传),而被视为不孝鸟、恶鸟,因此古人有在五月(恶月)吃枭羹的习惯。端午日,汉代天子也会为百官赐枭羹。
另,猫头鹰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文中吃枭羹只为当时背景下剧情服务,现实中要坚决杜绝这种行为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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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第六二章 桃花朵朵次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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