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第七四章 今春三月景非昨

丽春三月,春江水暖。

上巳这日,章怀春难得有闲,遂应了成朱之邀,同两位妹妹一道儿往城外的洛水边修沐祓禊、踏青赏春。

这一日,天子亦会率百官前往南郊祭祀黄帝。

天子出行则警跸。章氏三姊妹将将出开阳门,正遇天子车驾,警跸的御道之外,皆是如她们一般静待御驾行过的车马人群。

方圆之内,人群静默如山,只有天子车驾人马行过的声响,其声恍若山中奔腾而下的飞瀑,响彻云霄。

南郊坛设于洛水支流伊水附近,天子车驾若要往祭坛去,只有一座洛水浮桥可过河。这浮桥以舟为桥梁,其上铺木板,桥因水面涨落而有升降,两岸亦设有可升降的栈桥。因是天子御道,又是护卫雒阳的水上要塞,这座浮桥日夜皆有重兵把守。

一众人马拥护着熹宁帝乘坐的那辆金辂车登上了洛水浮桥,章怀春便将目光从外收了回来,却忽听三女公子道:“阿姊,我看到金家的姊姊与哥哥了!”

章怀春、章咏春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到了那对兄妹。

“果真是琇莹姊姊与金郎君!”章咏春喜出望外,“我许久未曾见过琇莹姊姊了!”

章怀春亦有许久未曾见过金琇莹了。

自边关动乱以来,她原本还担心这对兄妹会遭遇不测,不想竟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金琇莹依旧是一身胡人女子的装扮,而在她的身旁,除金霄之外,还有一位面貌生疏的胡装男子。

那男子生得格外高大健壮,一双深棕色眼眸深邃迷人,与金琇莹交谈的模样甚是亲密。

“琇莹姊姊身边的那胡人男子,应是她同我们提过的那个西域友人。”章咏春啧啧称奇道,“果真让我猜中了,琇莹姊姊同这人的关系瞧着便非同寻常。”

章怀春虽也觉金琇莹同那胡人男子相处时亲密得不似普通友人,却不愿胡乱猜测那两人的关系,听了二女公子这口无遮拦的话,遂道:“你心里头想着便罢了,莫要在外头嚷出来。”

章咏春笑道:“我自是不会在外头乱嚷,这不只有阿姊同三妹妹在么?”

听言,章怀春只是置之一笑。

章叹春却已有些坐不住了,又不知天子警跸何时能撤,便向两位阿姊道:“我要下车去向金家姊姊和哥哥打听明桥的事,等会子自己过去洛水边寻两位阿姊。”

章怀春、章咏春皆来不及说什么,便见她推开车门跳下了车,身影转眼便淹没在了车马人群里。

“三妹妹这般挂念明桥,莫非……”章咏春后知后觉地道,“她待明桥的心……莫非也与琇莹姊姊待那胡人男子的心一般?”

章怀春并未应她,只是隔窗向驾车的章奇吩咐了一句:“章奇,去跟着三女公子,也请金女娘来车上同我们聚一聚。”

***

章奇很快带来了金琇莹,章叹春却未跟着一道儿回来。

“你家三女公子一个劲儿地向我打听乌孙和明桥的事,我说我未去过乌孙,也未见过明桥,只有从西域来的那个傻大个到过乌孙,她便被那人的花言巧语蒙住了,不肯回来。”金琇莹上了车便张开臂膀将并排而坐的章氏姊妹一并抱住了,埋首嘟嘟囔囔地将章叹春未能一道儿回来的缘故向两人解释了一遍,继而道,“怀儿,咏儿,你不知我被困在西域的这两年里,有多牵挂你们!若非遇见了阿银的阿父,他派人将我们护送到了玉门关,我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见到你们!”

章怀春心疼她的遭遇,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背,轻声问:“往西域做买卖那般危险,你同你阿兄应不会再去了吧?”

“不!”金琇莹松开了环抱住姊妹俩的双臂,抬眸笑道,“西域是块宝地!待明大将军同阿银的阿父击退了匈奴,收服了那些归附匈奴的西域小国,我还是要再往西域去的!”

“你不顾性命也要往西域去,是为了钱财,还是为了你口中的那个‘傻大个’?”章咏春揶揄道。

金琇莹被她一语点破了心思,一张脸霎时涨得通红,小声骂了句:“你这张嘴还是那般惹人憎,忒讨厌了!”又扬眉道,“我就不能既为财又为人么?他对我与阿兄和我们的商队有活命之恩,为人也慷慨仁慈,我的心还未变成石头,日日同他在一处,难免会动心。”

“你不是说,救你们性命的是明银的阿父么?”章咏春皱眉问。

金琇莹笑道:“在遇到阿银的阿父之前,是他救了我们,也一直关照着我们。我们的商队抵达龟兹时,那龟兹王没多久便背叛了大汉,归附了匈奴,偷袭了汉军,杀了汉军首领,又开始大肆抓捕杀害汉人,我们的财货也被抢夺一空。若非他及时出现,从那些龟兹军兵手下救出了我们,我们一群人要么被那些军兵杀死,要么被抓去做那些龟兹贵族的奴隶。”

听及,章氏姊妹便知那胡人男子的身份不简单,许就是这女娘口中的龟兹贵族。

章怀春若有所思地问:“他便是你头先提过的西域友人?”

金琇莹点头:“他名叫塔格。”

“你可知他的身份?”章怀春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道,“能从龟兹军兵手底下救下你们,他的身份绝不简单。”

金琇莹知晓她在担心什么,笑道:“先前,他确也向我隐瞒了他的身份,但救下我们后,他便向我坦白了。他是龟兹王最宠爱的一位夫人的阿弟,但他的心是向着大汉的,多次忤逆那龟兹王,也因此失了那龟兹王的欢心,被赶出了龟兹。他如今算是无处可去的可怜儿,是我商队里的舌人[1]。他在西域门路广,结交的人也多,能助我做成多桩大买卖,如今可是我心头的宝,你们可不许说风凉话!”

章怀春已有许久未曾见过她这副娇羞生动的模样,心中感慨万分。

“你若真心喜欢,我们自不会说风凉话。只愿——”她道,“他是你良人,你与他的姻缘能圆满。”

章咏春却于此时冷不丁问了一句:“他既随你回了大汉,可有见过你阿父阿母?”

“自是见过了。”金琇莹道,“阿父本不愿我给他找了个胡人女婿,但念在他救过商队的恩情上,也未曾多加阻拦。况他也愿入赘金家为婿,阿父哪里还会不同意?”

三人在车里说话叙情时,天子车驾早已过了洛水浮桥,设在御道两旁的警跸也渐次撤走,拥堵的车马人群终是慢慢动了起来。

章怀春向车外张望时,早已不见了她家三女公子的身影,金琇莹口中那“傻大个”亦不见踪影。

金琇莹瞧见她眉间含愁带忧,安慰道:“怀儿莫忧,有塔格在,三女公子丢不了的。”

章咏春却笑道:“我阿姊不是担心三女公子会丢,是我们受了城中某位贵夫人之邀,要在洛水边碰面,名为修沐祓禊,实则是为了三女公子与那位夫人膝下大公子的亲事。我们两个不去不打紧,三女公子却是定要去的。”

金琇莹惊道:“贵府三女公子竟也要定亲了!”又不禁感慨着,“一晃眼,竟已过了好些年,我们竟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时时相见了。我还记得熹宁十年的上巳日,那是我最高兴的一个上巳日,为即将嫁入阎家、即将嫁给阎存仁而高兴。如今时过境迁,我们皆已不是当年天真懵懂的闺中女娘,而阎存仁早已不在,我身旁也换了人。”

这两年来,她甚至已不再想起阎存仁了。

她也未曾想到,她这颗因他而死的心,竟还会有枯木逢春的时候,心头再次生出了一片绿意。

塔格是长于旷野荒漠里的人,自由热烈,不会将她困于笼中。

这应便是她心动的缘故吧。

***

金霄过来提醒金琇莹该去与成夫人会面时,金琇莹只能依依不舍地与章氏姊妹道别,章氏姊妹也便亲自将她送下了车。

而章怀春却因金霄提到了“成夫人”,便多留了个心眼,分别前,抱着一丝侥幸询问金琇莹:“你们要见的‘成夫人’,可是你曹家阿伯续娶的那位夫人的阿姊?”

“正是!”金琇莹惊且奇,“怀儿与那夫人也是相识的?”

章怀春笑道:“邀我们会面的贵夫人,便是这位成夫人,你不妨同我们坐车同去。”又问,“你们见成夫人为何事?”

金琇莹道:“我与阿兄也是回到侯国方知曹家出了事,阿母为此日夜不安宁,她想回雒阳看看,阿父怕她也会受到牵连,不许她出门。近来,他打听到曹家还有个表兄被赦免了,出狱后那表兄便被他姨母接到了身边,阿父便嘱咐我与阿兄来雒阳瞧个究竟,也好安阿母的心。”

章怀春立时便知晓她口中的表兄系谁,瞧这兄妹的模样,应还不知曹方已被拔了舌头。

“你们那个表兄……”章怀春并不打算瞒着两人,语气沉重地道,“被你们的另一个表兄拔了舌头,他如今已说不了话了。”

听及,金琇莹果真一脸讶异愕然,眼中慢慢聚了两团火:“曹正这人竟狠毒至此!先前他便毁了阿兄的脸,如今竟连他自己的亲阿弟也不肯放过,真乃禽兽不如!”

“金郎君眉头上的伤是那曹正划伤的?”章咏春盯着金霄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

金霄却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不待金琇莹回答,他便道:“时候不早了,二位女公子既与琇莹要见的是同一人,那便烦请你们带她去吧。”

金琇莹皱眉问:“你不去了?”

金霄道:“我与塔格被人群挤得失散了,侯府三女公子也不见了踪迹,我先去寻那两人。”

待金霄拱手辞去,章咏春便趴在章怀春耳边悄声问:“阿姊还记得曹武君当初划在姊夫眉头上的那道伤么?”

章怀春偏头看她,蹙眉道:“你想说什么?”

章咏春道:“我只是想提醒阿姊,莫让姊夫与金郎君有见面的机会。姊夫心思挺重的,若是见了金郎君眉上的那道伤,定会想起被囚清溪别馆的事。”

章怀春不由举目望向金霄离开的背影,良久方道:“你放心,他们见不到的。”

郑纯还在回雒阳的途中,不会在今日赶回来,更不会出现在这洛水边。

注释[1]:舌人,即翻译者。

修改了一个洛水与伊水的bu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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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第七四章 今春三月景非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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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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