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第十三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章怀春见到四女公子时,发现这女公子即便身着宽袍大袖,那身衣裳也遮不住她那粗如鼓的腰身。

“她显怀了,阿母才发现她与奚伯那外孙的事。”章咏春悄声在章怀春耳边道,“日子这般大的妊妇,贸然下胎会危及四妹妹的性命,阿母纵使气她恼她,也无可奈何,只能让她生下这孩子,却是将四妹妹禁了足,命人严加看管。至于奚伯一家,阿母倒也不曾为难,许了些银钱,便将人逐出了侯国。”

章怀春心口如堵巨石,眉心始终不得舒展,叹息道:“怀孕生子极耗元气,她太小了!”

她有过切身之感,深知女子生子犹如过鬼门关。而此事于将至及笄之年的女娘而言,更是险象环生,即便平安生下了孩子,也会留下难以根治的隐疾遗症。

《内经》有云:男不过八八,女不过七七。女子至三七之龄,方好生育。当初编纂医书时,她便欲说服众医工向朝廷上书,想要请求朝廷废了那条“女子十五不嫁,五算”的律法,众医工却无一人应她,甚而劝她莫要异想天开。

后来,她又单独与郑纯谈论了此事。郑纯只说此事事关人丁赋税与地方官吏政绩,若是废了这条律例,那便是动了朝廷与地方官吏的切身之利。到那时,她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废律例,将女子嫁龄延迟几年呢?”

“时机不对,此事难办。”郑纯道,“不过,我会与朝中大臣商议的。”

这番提议,自是遭到了朝中大臣的反对,些许朝臣甚而因此斥责郑纯此举包藏祸心,是要动摇大汉的国本,其心可诛。

因此,这事也便成了章怀春心底永久的遗憾。

权贵富人之家,自可无视那条律例。然而,于寻常人家而言,若是无力或是不想为家中女娘缴纳这笔税钱,便只能匆匆为家中女娘择个夫婿嫁了。

行医数年,章怀春见过太多因年幼难产而逝的女娘;那些挺过了鬼门关的妊妇,身子多留下了无法根治的隐疾。

她改变不了那些女子的命运,本以为家中姊妹不会因那条律例重蹈那些女子的覆辙,不想,她家四女公子竟会受家中仆从所惑,糊涂到与那人有了暧昧私情,甚而怀了胎。

偏偏四女公子同她与章咏春并不亲密,她与章咏春前来探望,尚还未开口说一句话,这女公子便冷冰冰开了口:“若两位阿姊是来做说客的,那便请回!你们说我不自重、不自爱也好,说我辱没了门风也罢,但我所行之事乃我心之所愿,从未受人蛊惑蒙蔽。奚家母子待我的心,可比你们都要真!”

她的冷淡让章怀春如鲠在喉。看着眼前这张只比槐序长四五岁的稚嫩青涩脸庞,她只觉陌生,更感悲凉。

她与四女公子错过了太多年月,姊妹情义已然不如自幼与其相依相伴的奚瑶母子。错失的年月,又让她觉得亏欠她良多,对其怀着深深的歉疚之情,自也让她无法像面对三女公子时那般理直气壮,以长姊的身份对其进行规诫。

她一时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开言。

静默中,她忽听二女公子幽幽叹了一口气,话语少见地染上了一丝严肃:“看来妹妹主意正得很,我们的关心慰问倒像是生在你身上的赘疣。自你行了那荒唐事以来,阿母被你气得头疾发作,也不曾有一句责骂你的话,对奚家也仁至义尽了。你倒好,不但不知悔改,竟还如此不识好赖!亏我与阿姊还挂念担心着你,早知你是这般薄情寡义的人,我们便不来你跟前自讨没趣了!”

章盼春冷哼:“你们从前便不曾关心在意过我,又何必这时候来我跟前掇臀捧屁假殷勤!我不稀罕!”又目光冷然地看着章怀春道,“阿母头疾发作,可不是单单被我气的,是为了大姊姊的事。”

章怀春只觉她目光如冰似刺,落在她身上,又冷又疼。

“为了我的事?”她凝眉轻声问,“为了我的何事?”

“自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章盼春笑道,“就连阿父利用阿母的病将你们诓来这里,也是为了这事。你们登上牛渚矶时,可曾发现这矶上处处皆有重兵把守着?”

牛渚矶乃军事要塞,一直皆有兵士巡守,章怀春早已见怪不怪了。然而,四女公子的话却让她想起了出城前,阿父对她说将她一行人接来“另有打算”的话。

她目光沉沉地看着四女公子,一字一句地问:“你知道……阿父将我们接来此地的用意?”

章盼春点头,毫不隐瞒,坦言相告:“听闻你要和亲乌孙,阿父说那些远嫁的和亲公主,日子都过得很是悲惨艰辛;还说纵使抗旨,他也不会送你去和亲。抗旨不尊可是大罪,轻则被诛杀处死,重则被诛杀满门,甚而被诛九族。但阿父一意孤行,为了你,丝毫不在意我们的死活,连我们的命都搭上了。”

章咏春一脸震惊:“四妹妹,这话可不兴胡说!”

章盼春却漫不经心地耸肩笑道:“我是不是胡说,你们只管去问阿母。不过,阿母本在养病,眼下也睡下了,你们若要求真假,还是去问阿父吧。”

章怀春却盯着她满是疑惑地问:“若真如你所说的那般,你怎似个没事人一般?”

“那阿姊想让我如何?”章盼春好整以暇地问。

“你许会因我遭遇不测之祸,你不恨我么?”章怀春认真问。

章盼春敛容,静静看着她道:“我幼时,侯国便传说侯府大女公子有一副菩萨心肠。菩萨不会看着众生受苦受难,更不会让众生为她承受苦难祸患。阿姊,你是侯国人口中的菩萨么?”

章怀春抿唇不语。

她从不是菩萨,但也不是无心无情之人,自无法看着家人因自己而受难。

四女公子即便不曾明言是否恨她,但字字句句皆是对她的控诉。

章咏春见章怀春神不守舍的模样,便上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这一握,她才发现阿姊手掌冰凉似雪,不由一阵心疼。

“阿姊,”她柔声安抚道,“尚未有和亲旨意传出,你莫先自乱了阵脚。即便真到了那一日,总会有法子的。”

章怀春心中一片茫然混沌,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只依稀听见了二女公子的声音,却未听清她的话语。她心头乱糟糟的,脑中始终回荡着刘和在白马寺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郑纯的面容也在眼前不断浮现。

她甚而后悔当日离开雒阳离得太过仓遽,都未能再见他一面。

***

白马寺的除夕与平日里并无两样,甚而因连日的大雪更显冷清。

郑纯将将参加完寺里主持的除夕诵经祈福仪式,便回了毗卢阁后的僧庐,却不防永嘉帝竟于今夜造访了此地。他推门而入时,庐舍内灯火融融,席上的素馔丰盛整洁,热气飘香。

“舅父,我来陪你守岁了!”永嘉帝见了推门而入的郑纯,便殷勤迎了上来,“舅父快入席!这些皆是我从宫里带来的素馔,已热过一遍了!”

郑纯先是谢过了他的好意,而后歉然道:“沙门之人,过午不食,天家好意,小僧心领了。”

永嘉帝失落道:“恰逢除夕,也不能破一回戒么?”

郑纯颔首:“请天家见谅。”

永嘉帝有些悻悻然,随即便命内侍将席上的素馔皆收了起来,继而意有所指地道:“王令君曾向朕上书,说‘佛乃外国之神,华戎有别,祭祀飨礼,礼甚殊,不宜祀奉’;又说‘佛惑人心,人皆信之,久必生乱,上至百辟王侯、将相卿士,下至氓隶闾左、黔首匹夫,宜皆禁之’,舅父觉得该禁么?”

郑纯只是垂眸不语。

永嘉帝却自问自答道:“说实话,王令君的这道奏疏倒也合我心意,但我不想舅父因此怨我,一直不曾应他。若我明令禁止汉人出家为僧,勒令那些出家为僧的汉人归俗还家;对那些执迷不悟者施以徒刑或杖刑,再将其没入贱籍,贬为奴婢,舅父会因这道禁佛令归俗还家么?”

郑纯道:“小僧乃斗姆教余孽,入寺修行,是为赎愆补过,只要身上罪孽未消,小僧便会始终侍奉在佛前。”

“什么斗姆教余孽,那是朝中那班人泼在舅父身上的脏水!”永嘉帝道,“舅父宁可受刑,被没入贱籍,也不愿归俗么?”

郑纯点头。

永嘉帝愈发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默了许久,他才又一脸心事重重地道:“其实,我今夜前来,是有另一件要事要与舅父商量。”

郑纯愕然,抬眸定定看着他:“何事?”

永嘉帝长吁短叹地道:“是乌孙使者来朝的事。前几日,阎公与王令君代我接见了他们,说乌孙乱局已定,但他们的昆莫还缺一位夫人,便想如从前一般与大汉结秦晋之盟,但他们求娶的却不是刘氏宗亲之女,而是……是……”

言及此,他忽有些心虚,吞吞吐吐的,不知如何将乌孙欲求娶之人的名姓说出口。

郑纯只觉蹊跷,温声催问:“不是刘氏宗亲之女,那是何人?”

“是……”永嘉帝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又微微掀起眼帘小心觑着他,声若蚊蝇地道,“是舅母,槐序阿姊的阿母。”

郑纯如闻霹雳。

永嘉帝因心中没主意,也未曾察觉到他的异样,只续道:“舅父,舅母就要和亲乌孙了,到那时,阿姊便没了阿母,舅父是她的阿父,应还俗回到她身边。”

郑纯心如乱麻,甭管默念多少遍经文,亦无法使心归于平静。

良久,他才问了句:“如今的乌孙昆莫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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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怀春
连载中谢不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