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章 墙头茅草随风倒

当夜,平夫人便又将郑纯唤进了屋内。

“我会带着阏逢去侯国。不过——”许是有求于人,平夫人的言语态度不再似往昔那般倨傲冷淡,已是和软了几分,斟酌半晌,方又道,“你阿兄当年为救你身子落下了病根,这回落到那伙匪徒手里,怕是凶多吉少。你若还顾念着与他之间的那点手足情分,还望你能前嫌不计,请那侯府世子出面求那贼首放了你阿兄阿嫂。”

郑纯想到那伙匪徒的贼首,幽幽道:“那人不会看世子的面子,甚而会适得其反。”

听及,平夫人只当他是为往昔的那点恩怨不愿救儿子,不由怒气填胸,诘问道:“你就这么盼着他去死么?那贼首能看在侯府面上放了你,怎就不会放了霖儿?”

郑纯自是不会如实相告,只道:“那贼首愿大发慈悲放了我,并非是看在了侯府的面上。”又担心这夫人会求到章茆面前,便提醒道,“夫人也莫去求世子,那人同世子有些仇怨。”

“你与那贼首是相识的?”平夫人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眼,甚而有些激动,“你莫非与那伙人有勾结?原来如此,怪道你能安然无恙地从那伙杀人如麻的恶人手里回来,你原来……”

郑纯不想同她解释太多,淡淡道:“夫人早些歇息,明早便要启程去侯国了。”

院中,郑甲一人蹲在那棵将将被填平的枣树下,那一声声隐忍压抑的哭泣声就这样随风送到了郑纯耳中。

郑纯踅步至她身旁,见她沾满泥土的双手里抱着一只木箱子,里头装着的全是土鸡瓦狗、竹马鸠车之类的小儿玩物。郑纯猜到这一箱花样繁多的小儿玩物应皆是郑甲的东西,郑霖将其当成宝物藏于枣树下,其用心令他也颇为动容。

“阿叔,”郑甲抬头望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郑纯,抽噎着问,“我阿父阿母还会回来么?阿父总说读书出仕为的是将来能出将入相,为天下吏民谋福祉,可为何没有出将入相的官吏来救我们柴桑的百姓呢?”

郑纯长叹一声,温声道:“会有人来救他们的。”又弯腰将她扶起,抬手轻轻抚上她的头顶,“去睡吧。”

郑甲也知晓明早便要离开这满目疮痍的柴桑,启程前往她从未踏足的侯国,乖顺应了声好,便抱着那满箱子的小儿玩物进了屋。

而郑纯为等候出城安排车马人从的章茆,一个人在那草亭中枯坐至半夜方始等回了章茆。

他见章茆身上带着血渍,心下不由一慌:“世子遇到贼寇了?受伤了么?”

章茆毫不在意地摇头摆手,笑道:“不过几个小蟊贼,已解决了。”说着便递给了郑纯一把青铜匕首,“你既执意要去九江寻妹妹,总得有个防身的武器,这匕首是我当年代我阿父入朝觐见天子时,天家所赐,你带上它。阿叔派来的人,我也留给你,他们会护送你去九江,你万事小心。不然,你若是遭了意外,大春妹妹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郑纯抿了抿唇,道:“我会小心的。”欲言又止间,他终是说出了藏在心中的秘密,“攻破柴桑城门、屠杀柴桑百姓的那伙匪徒贼首,是在阎存仁大婚当天夜里袭杀世子的那个人。”

章茆被这道消息震得脑子都空白了一霎,难以置信地问:“你是说阿峰?”

郑纯点头:“是他。”

“那他掳了你又放了你,是何缘故?”

郑纯垂眸低叹:“他敬重徐公与大女公子,我也算是受了大女公子的蒙荫,才使得他网开一面放了我。”

“你可知他们往何处去了?”

郑纯细想了想,推测着:“我听那伙人说话的口音多是荆州楚地口音,应是从荆州楚地来的,而城中被掳走的人皆被带上了船,他们若不回荆州,要么继续南下豫章,要么行舟北上,往丹阳、庐江、九江去。”

听言,章茆不由眉心紧蹙,却也并未再多问什么,只是心底浮起了诸多疑惑。

阿峰在阎存仁大婚当夜袭杀他之后,他便不知这人离开侯国去往了何处,只是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会回到阿母身边。毕竟,阿峰与阿岱终究是阿母一手调教出来的,是阿母的人。

而自方如仪离世后,阿岱遵阿母之命,一直留在江夏的磨儿山上为方如仪守墓。却不想,阿峰竟背离了阿母,成了一方贼首。

当初,他就不该看在方如仪的面子上,放了他。

因担心回程路上与阿峰狭路相逢,从而连累了郑家的祖孙俩,他也不打算与护送的车马同行,又出城做了一番部署安排。

翌日,郑纯将平夫人与郑甲送上马车,便与一行人分道而行,启程前往九江。

***

若非被逼到走投无路,陆炳并没有一丝造反的胆量。

只是,对楚国那对性情莫测的父子,他并不敢深信,虽心已归楚,却仍思向朝廷和天家尽忠。

探知朝廷早便派了兵往扬州来,他方始知晓他在受楚国那对父子胁迫之际,早便落到了那萧侍中的圈套里。而在那对父子大业前,他们只会舍弃自己,甚而将一切罪过皆推到他头上。

左右摇摆的心,经过一番权衡,他已做出了选择。打定了主意,他便选了个吉日良夜,屈尊降临了章太守的宅院,希冀着能与天家身边的宠臣萧侍中会一面。

章游能猜到他深夜前来的用意,不但未将人拒之门外,甚而还对其以礼相待。

“下官做不了萧侍中的主,”他客气笑道,“使君若要见他,还须下官先问过他。”

陆炳即便恨透了这人,但如今他自身就好比鱼游釜中,萧期这个颇得天家宠信的近臣便是他能抓住的唯一生机。在生死面前,他与章游间的那点恩怨实在算不得什么。

在章游去后,他坐立难安地等了许久,方始等回了章游;而章游那句“使君随我来”实乃天籁之音。

他手头有楚国那对父子的最大秘密,只要见了那个萧侍中,他坚信天家会留下他的命。

***

自体内蛊虫被取出,萧期的身子便已将养得恢复了元气,若非为了迷惑陆炳及他背后的楚国父子俩,他也不必躲在屋内装病。

陆炳找上他,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未料到这人这般贪生怕死,竟来得这样快。

经历体味过被蛊毒折磨的痛苦,他要装病糊弄这人,倒也容易。在这人被章游引到屋内后,他便开始咳嗽,暗中却在观察这人的态度。

“萧侍中的身子还未养好么?”陆炳主动关心道。

萧期虚弱笑道:“多谢陆使君关心垂问,萧某的底子已坏了,这身子骨怕是难以养好了。”顿了顿,又问,“使君深夜来访,是为何事?”

陆炳看了一眼身旁的章游,神色间有几分犹疑。萧期自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章太守是自己人,使君不必避着他。”

章游却颇识趣,主动道:“使君要谈之事,既不便旁人知晓,下官便先告退了。”又望向萧期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萧郎君身子若有不适,记得唤人。”

萧期颔首,知晓他是担心陆炳会突然发难。

直至屋内只剩下他与陆炳,他便淡淡开了口:“使君可将来意明说了。”

陆炳沉思默想了半晌,豁出去一般道:“实不相瞒,扬州的乱象是天灾,更是**,是有人利用天灾在背后蛊惑人心,想要搅乱扬州动摇我大汉在江南一带的根基,搅乱这天下。”

萧期故作不知地问:“这扬州皆在陆使君的巡视监督之下,谁人有如此本事能在陆使君的地盘上煽动民心、聚众作乱?”

陆炳羞愧得不敢直视床上的病弱郎君。这郎君分明已察觉了他与楚国有来往勾结,这会子竟还故作不知地来讽刺自己,看来是想逼他亲口供出楚国的那对父子来。

在尚未确保性命无虞前,他还不能出卖那对父子,只故作高深地问了一句:“萧侍中可知天家子嗣艰难,实则是有缘故的?”

萧期面色陡变,低声警告:“天家后宫之事,非是我等外朝臣子能妄议的,使君还请直说来意。”

“这便是我的来意。”陆炳心里已然有了底气,挺直脊背,拿出了身为一州刺史的架势来,“帝王子嗣事关江山社稷,而天家登临大宝已十有一载,后宫妃嫔至今都未能平安诞下半个子嗣。萧侍中不想知晓后宫中是谁人暗中动了手脚么?”

身处朝堂,萧期即便无心打听过问帝王的后宫之事,但从那里头传来的话,仍是有些话进了他的耳里。

熹宁帝后宫的采女宫人虽多,但熹宁帝并不是个贪恋女色的人,常受他宠幸晋封的也只有一贵人两美人,明家的大女公子却是自进宫伴驾后便盛宠在身,进宫不到半年便被册封为贵人;又因熹宁帝久不立后,太后见她柔顺乖巧,便让其代行皇后之职统管后宫。

只是,时日久了,这明贵人便有些恃宠而骄,甚至多次忤逆太后,也因此渐渐失了太后的欢心。

渐渐后宫里便有话传出,说这明贵人仗着熹宁帝的宠爱,在后宫中横行霸道,只要熹宁帝临幸了某位妃嫔,她便要逼着人家喝下避子汤。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只是被熹宁帝冷落了一段时日,若非太后出面惩治了她,熹宁帝怕是压根不会追究明贵人毒害皇嗣的罪过。

“天家子嗣艰难,是后宫有人对天家的身子做了手脚,哪怕他临幸再多的女子,那些女子有幸受了孕,却多半留不住。”陆炳忽然出声,打断了萧期的沉思。

“你知道些什么?”萧期拧眉,神色冷肃了下来,“你背后那人在天家的后宫里也安插了眼线?”

陆炳点头。

萧期又紧紧追问:“那人是谁?”

陆炳自是不知楚国那对父子放在后宫里的女子系谁,却仍是装作知情的模样,开始与萧期讨价还价:“萧侍中若想知晓那女子的身份,那便得在天家面前保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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