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九章 慊慊心意纸难书

待章咏春入席,萧期似斟酌了半晌,方道:“女公子可收到了书函?”

章咏春煮茶的手微微一顿,掀起眼皮瞄他一眼,复又垂眸,故作不知地问:“什么书函?”

萧期瞧出她神色间的几分揶揄,甚而有几分不满,颇有计谋得逞的得意,笑道:“女公子莫非因某误了婚期在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章咏春骤然抬眸,见这郎君竟还在笑,不解亦气恼,“你笑甚?”

萧期摇头,正了神色向她行礼赔罪:“误了婚期,确是某之过,某先向女公子赔个罪。”又认真解释道,“但圣命在身,某实不敢违逆,亦不忍在那关头将扬州那堆烂摊子扔给外舅一人。外舅实乃端人正士,但太过忠厚恕直,被卷进扬州那滩浑水里,若不使些腌臜手段,怕是不能全身而退。那些他不愿去做的事,某倒是可以出面去做。”

“你做了什么?”章咏春自是知晓阿父的性情,却更好奇眼前这郎君究竟做了什么,想要知晓这副文雅平和面孔下,究竟藏着怎样的一副心肠。

“皆是些算计人的事,女公子还是莫要追问了。”

为将这事揭过去,萧期便从衣襟内缓缓摸出了一卷帛书,郑重递给了她:“这是大女公子托某送来的书信。”

章咏春果真没再追问他在扬州的行事,一面迫不及待地从他手中接过帛书,一面暗自嘀咕着:“既是带来了我阿姊的书信,怎不早些拿给我看?”

只是,这封写在帛书上的书信,她的阿姊仅仅向她报了平安,只字未提扬州的乱象,这些字句并不能安她的心。

她将帛书小心翼翼卷起,抬眸询问萧期:“扬州的乱局我也有所耳闻,我阿父、阿姊与郑郎君真的安然无恙?”

“无恙。”

“我该信你么,萧郎君?”

萧期怔了一瞬,认真道:“你若信大女公子,就该信我这个信使。”

“那你……”章咏春笑问,“为何不敢向我坦白你在扬州的行事?你此来侯国,又是为了何事?”

萧期这才知这女公子并不好糊弄,不禁有些头疼,叹息道:“扬州之事太过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顿了顿,又道,“而我此次前来侯国,是特意转道来见你的。”

章咏春只觉这郎君城府太深,对她这个未来与之相伴的人,竟也时刻提防着。如此这般,分明是不信她。

他既不信她,他那所谓的“痴心”又有几分可信呢?

这般想着,她忽有些委屈,神色郁郁地道:“萧郎君,你对我的问题这般含糊其辞,莫非是不信我?担心我出卖你么?我想知晓你在扬州究竟做了什么,我阿父、阿姊是否真的无恙,还有,你来侯国的真正目的——你当真不愿如实以告么?”

萧期心口一紧,不由凝眸打量着她,竟有些心虚:“女公子……为何生出了这样的疑心?”

章咏春撇嘴冷笑,笃定道:“你来见我前,应见过我阿母与阿兄了吧。你这般模样,应也是为了躲过旁人的眼睛吧。”

萧期不想她如此聪慧敏锐,神色复杂地看了她许久,幽幽道:“我实不想将你卷入其中,你若……”

“此言非也!”章咏春却笑着打断了他,“你说不愿将我卷入其中,实则我已身在其中了。你不愿说,无非是怕我坏了你的事而已,既如此,我也便不强人所难了。”又看向一旁的紫苑,“紫苑,送客。”

紫苑只得硬着头皮趋步向前,满脸歉意地向萧期行礼道:“萧郎君,对不住得很,女公子近来心绪烦闷,得罪之处,还请见谅。郎君不若改日再来……”

“你同他费这般口舌作甚!”章咏春轻声呵斥道,“我这儿是个干净敞亮地儿,不接待那些藏头藏尾、居心叵测之人!”

紫苑无奈,不知平日里那么恬淡软绵的一个人,今日的脾性怎就变得令人不可捉摸了。

萧期亦知晓这女公子并未打从心底信任他,这让他有了深深的挫败感,只能叹息道:“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心始终忠于天家,亦忠于你。”

章咏春不料他会突然当面向自己表明心意,心口蓦地狂跳了两下,热意从心口涌了上来,让她红透了双颊,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羞怒之下,只想要离开这个“轻浮”又“叵测”的郎君。

然而,她将将起身,他却又急急唤道:“女公子稍待片刻,某尚有一物交予你。”

说着,他便又从衣襟内取出了一物,却是一沓用绸缎包裹着的蔡侯纸。

“这是我这半年收集整理的一些民间歌诗,”萧期将其小心翼翼地捧至章咏春面前,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有《吴楚汝南歌诗》四篇、《淮南歌诗》两篇、《雒阳歌诗》四篇、《河南周歌诗》七篇、《京兆尹秦歌诗》五篇、《齐郑歌诗》三篇,这些皆是姑母在世时留下的,虽有散佚,但好歹是留下了一些,如今作为那些珍珠的回礼赠予你,还请你莫要嫌弃。”

蔡侯纸本是稀罕之物,这些写满歌诗曲声的纸张更显得弥足珍贵,贵重得让章咏春不敢轻易接受。

“这些皆是你抄写的么?”

萧期颔首,因始终不见她伸手来接,竟有些失落伤心:“你不喜欢么?”

“不是……”章咏春记起自己尚在与他怄气,遂敛了笑容,故作尖酸冷漠地道,“此物太过贵重,我可不敢领受。”

萧期却不喜她与自己如此见外,将这一沓蔡侯纸整整齐齐码在了那席位上,看着她深深叹息着:“我放在这儿了,女公子若不喜欢,那便扔掉或是烧掉。”又与她端身行礼告辞,“某尚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多留,请女公子保重。”

章咏春并不迟钝,从他的言语神态也察觉到了他刻意表现出来的客气疏离。

看着他毫无留恋离去的背影,想到此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她的心便好似被人狠狠地攥住了,酸胀疼痛得让她透不过气来。

在这股莫名情绪的操纵下,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朝他喊了一声:“等等!”

她将他留下的那沓蔡侯纸小心护在怀里,缓步走到他跟前,好似忘了先前言来语往间的不快,望着他笑道:“我记得,你已及冠,虽有些迟了,但我想于今日补你一份冠礼,你想要么?”

听言,萧期脸上神采奕奕,眼中藏不住笑意:“女公子若是出于真心,某岂敢不受?你要送我什么?”

章咏春道:“你且闭上眼睛,在我让你睁眼之前,你不许偷看。”

萧期虽好奇她为何要如此神秘,却也心满意足地依了她,轻轻阖上了双眼。

***

院中寂静,他能听到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没一会儿,那阵脚步声又近了他跟前,他几乎能闻到她发间的清香。

他从未离她离得如此之近,那阵阵发香钻入他鼻端,竟让他于此时此地生出了些旖旎暧昧的心思,想要触摸她、拥抱她。

然而,他不敢唐突她。

“你可以睁眼了。”

这近在咫尺的一声轻语,似清风驱散了他心中的龌龊念头。再睁眼时,他已不敢坦然直视她年轻娇嫩的面庞。

章咏春却未曾留心他神色间的异样,只是将用红绳绾成同心结的一绺青丝送到了他眼前,带着几分羞怯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这是她剪下自己的青丝绾成的同心结。

如此坦荡直白的心意,令萧期措手不及,亦受宠若惊。

“绾发结同心——”萧期目光紧紧地锁住她,轻声问,“这是你的真心么?”

章咏春点头:“你要不要?”

“当然要!”萧期见她似要收回去,慌忙将这绺青丝接了过来,细细藏于怀中。

继而,他又解开了自己凌乱的发饰,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割了脑后的一绺青丝,绾成同心结递给了她。

章咏春拧眉接过,似有些嫌弃:“你应有许久未濯发了,这发上甚而还残留着你的汗臭味。”

萧期送出去方知不妥,甚是窘迫不安:“是我一时疏忽大意了……你还给我吧。”

章咏春惊愕不已,忍俊不禁地道:“送出去的礼,哪有收回的道理?我洗净晒干便是了。”

萧期却是深深凝视着她,见她眉间已然没了方才的冷淡不喜,只剩欢悦,他的心口也似被注入了股股暖流,小心探问了一句:“你应不生我气了吧?”

章咏春蓦地抬眸,竟从他眼中捕捉到了一丝哀求,却仍是故作不悦地道:“一码归一码,不管你所行之事有何种理由不便说与我知道,只为你似防贼一般来防我,我的气便不会消。”

萧期却有些糊涂了,竟丁点儿也猜不透这女公子的心思,索性便直言相问:“女公子既还在生我气,怎会同我互赠青丝?”

“都说了一码归一码了,你怎偏生要将两件毫不相干之事搅和在一起?”章咏春实则自己也想不透自己这般矛盾的心思与行为,遂道,“你是不是瞧不上这份礼?瞧不上,那便还给我!”

“送出去的礼,哪有收回的道理?”萧期笑道,“我会好好珍藏的。”

无论珍珠,还是青丝,他定当随身珍藏。

章咏春并未多说什么,只道了一句:“你保重吧。”

萧期眼里满是眷恋不舍,回道:“你也保重。”斟酌了一会儿,又道,“待楚国事了,我们……再商议个好日子,好么?”

章咏春愕然,似不曾料到他会忽将行踪告知了自己,情急之下竟紧紧牵住了他的衣袖。她即便对外头的事知之甚少,却也并非一无所知,知晓他此去楚国是只身如虎穴,九死一生。

再次面临他随时会殒命的情形,她只觉四肢僵冷,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的掌心似攒着一团火,覆上她冷冰冰的手掌时,那团火便顺着她的手心钻进了她的心窝里,烧得她的四肢瞬间回暖发热,脸皮更是烫得也要烧起来了一般。

她尚不惯与他这般肌肤相亲,手在他掌中下意识地挣了挣,却未能挣动分毫,反倒被抓握得愈发紧了。

“等我回来。”他的指腹在她手背轻轻摩挲了两下,便放开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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