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怡园,再行经花厅时,章怀春不防正与花厅里的主客撞了个正着。而萧侯相今日招待的客人并非旁人,而是将军府的明骥与明桥这对舅甥。
既然撞见了,章怀春便先向萧侯相、明骥行了一礼,而后才与明桥互相见了一礼。
萧侯相将明家的一对舅甥送出县寺大门,又转过身来向身后的章怀春道:“我这里有个好消息要说与女公子知道——令尊日前被授扬州刺史,消息应很快便传回侯国了。”
章怀春一怔一喜,笑道:“多谢萧侯相告知此事!”
“不过随口一提的事,女公子何须言谢?”说罢,萧侯相便辞别了她回了县寺。
章怀春跨出县寺大门,发现本应离去的明桥却蹲坐在门前的那尊石狮子上,见了她便跳了下来。
“姊姊回医馆,还是回永宁巷?”
章怀春心中很是不自在,更怕与他同行再次引来郑纯的误会,警惕道:“你问这个作甚?”
明桥笑道:“我要去医馆看峁哥哥,也顺道为我二姊姊买两瓶你们煎制的浮萍膏子来吃,想着姊姊若是回医馆,正好同行。”
听及,章怀春却如临大敌般看着他,正色道:“明桥,你走你的道,我行我的路,你我之间得注意分寸,莫引人误会。”
明桥眼中一片伤色,神色落寞地笑道:“我知道了。”又有礼有节地向她施礼作别,“那姊姊慢行,我先走一步了。”
章怀春不觉心口一松,但因见他额上生了面疮,又出于医者之心唤住了他:“你额上生了几点面疮,去医馆找药徒要些红玉膜粉回家敷一敷。”
明桥身形微顿,却并未应声。
他腿脚敏捷,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章怀春的视线里。
章怀春倒也不在意他忽变得冷淡的态度,故意在路上捱了许久,才一步一步踅回了医馆。她本想着明桥若是还在医馆,她看过阿兄后便先回永宁巷,不想郑纯今日又寻到了医馆。
“你何时来的?”章怀春进了医馆便问了一句。
郑纯眼中露出一抹异色,却很快掩去,若无其事地笑道:“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见她卸了药箱要往后堂去,情急之下便拉住了她的衣袖,“那个……明小郎君与三女公子皆在世子床边,你不用担心世子。我来这里是想……邀你同我去水城门外的朱大工铺子里看看。”
章怀春讶然道:“你怎会想到要去朱大工的铺子里?”
郑纯笑道:“我在你珍藏的那些宝物里发现了一尊槐序的石雕小像,看了很是喜欢,便想要请那雕工雕两件雕像当作三女公子的笄礼,青楸却说那小像是你在江夏找的雕工摹刻的,让我来找世子询问侯国手艺好的雕工,世子也便给我说了这样一个去处。”又殷切问,“你可愿与我同去?”
章怀春早便将那尊小像抛到了脑后,骤然听他提起,一时有些恍惚。她实不愿如此欺瞒他,一时却又不知如何向他解释,偏生明桥这时候又自后堂来到了前堂,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与郑纯一眼,便径直往柜台去了。
“可有浮萍煎膏?”明桥向柜台后的药徒问道。
“有!”药徒与明桥是熟识的,话家常一般询问,“是贵府里有人口舌生了疮?”
明桥点头:“春燥,阿姊年来又食多了辛辣之物,口里便生了疮,往年都是吃你们煎制的这浮萍膏子吃好的。”又道,“你多给我拿一瓶。”
“好嘞!”
章怀春见明桥并未将她在县寺大门前的叮嘱放在心上,只得自己向药徒吩咐了一声:“再给他些红玉膜粉吧。”
明桥不由转眸看向了她,似笑非笑地道:“我用不着。”
章怀春却语重心长地道:“你正是易生疮长刺的年纪,你们男儿的脸面也很重要,能防则防。”说着她已从药徒手中接过了包好的红玉膜粉,递到明桥手边时,殷殷叮嘱,“用时,取一两膜粉,用鸡子白或胡瓜汁调和,外敷于脸上,隔日敷一次便好。若敷之后,脸上感到刺痛不适,便不要敷了,我再为你换个方子。”
明桥看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神色不明的郑纯,却并未接过她递到手边的药包,只取过了柜台上的两瓶浮萍煎膏,继而笑道:“我不在乎脸面美丑,姊姊给郑郎君敷吧。”话毕便大步流星地出了医馆。
章怀春并非没遇到过不听医嘱、不领情的病人,明桥这般拂却她的好意,却是头一遭。
她意外之余,又觉如释重负。
垂在身侧的手忽被郑纯紧紧握住,她知晓他定然是在吃味儿,但眼下实不好当着药徒的面向他解释,只得笑着对他道:“我先去看看阿兄,再随你去朱大工的铺子里。”
郑纯笑道:“我也再去看看世子。”说着反倒将她的手握得愈发紧了。
章怀春也只好由着他了,却是在前往后堂的途中小声向他解释了一句:“方才……只是我对病人的一点关怀,你莫要因此疑我。”
“我并未疑你,只是……”郑纯语气低沉,顿了一顿,道,“你关心他虽是出于医者仁心,但我只要想到他对你有旁的心思,我便好似那见了美貌女子的妒燕惭莺,嫉妒他的年轻俊美,也羞愧自己没有他的体魄武艺。”
章怀春抬手抚了抚他唇边的髭须,笑道:“斑郎也是世间少有的温润俊秀郎君,何须嫉妒他人的容貌?况你的才情是旁人不及的,我也不喜欢那些持刀弄棒的把式,你不必为此自惭羞愧。”
“那便是我小器了。”郑纯更觉羞愧。
章怀春却道:“在这事上,你小器些倒令我高兴,只是莫要胡乱猜疑我、与我怄气生分才好。”
郑纯蓦地又想起了因阎存仁与她互不理睬、痛苦难熬的日子,慌忙道:“你放心,我再不会同你怄气了。”
***
明桥回了将军府便往明银的院子去了,却并未在此见到她的人,问过院中婢女方知她往舅母屋里去了。
听言,他拔腿便又往典氏那儿去了。
远远地,明桥便看见舅母与明银将一中年妇人送出了院门,而舅母与那妇人更是说得难舍难分,显然相谈甚欢。他定睛去看,那中年妇人分明是双槐里阎家的姜夫人。
因阎存仁英年早逝的缘故,姜夫人已有许久不曾上门来走动,如今却在年后的第二日便上了门,明桥心下了然。
待姜夫人带着自己的婢女离开,明桥方始行至典氏与明银面前,笑着向两人见了一礼。
典氏受了他的礼,却是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而后问道:“萧侯相请了你舅父与你去说话,你舅父早便回来了,你怎的这时候方回?又去医馆看你的峁哥哥了?”
明桥道:“舅母莫生气,我只是顺便去瞧了瞧他,去医馆实则是为阿姊买药了。”说着便将袖中的两瓶浮萍膏子取出递到了明银手边。
明银立时伸手接过,含笑道:“辛苦你了。”又温温柔柔地向典氏道,“阿母,我带桥桥去我那儿说话,便不留下来搅扰阿母了。”
今日招待了姜夫人,典氏确也累了,也便没有挽留两人。
在回明银院子的途中,明桥便直言不讳地问:“姜夫人前来,莫非是为阎存善与阿姊的婚事来的?”
闻言,明银故作轻松的面容上瞬间染上了愁绪,轻轻应了声:“是。”
“舅母答应了?”
明银点头。
“舅父呢?”
明银却道:“桥桥,你的个头蹿得已与阿父一般高了,我如今得仰头才能看到你的脸。你大了,我的年纪也长了,我若再不嫁,便是挡了你三姊姊的路,她也不小了。”
明桥始终不看好阎存善,即便这两年那人似已革心易行,他也不信那人是个良人君子。
“阿姊甘心么?”他目光幽幽地看着明银,不愿她总是这般逆来顺受,“你真放得下金郎君?”
乍然听他提起金霄,明银早已麻木不仁的心如遭雷殛,一时竟失了神,不知己身何在。
然而,她很快便回过了神,云淡风轻地笑道:“不是你提起,我都要想不起他来了。”又敛容道,“你也莫为我的这等事操心了,姻缘皆是前生注定的,我的姻缘既落在了阎二公子身上,那便是最好的。”
明桥无话可说,恹恹道:“阿姊若觉得好,那便好。”
明银见不得他这副消沉低落模样,思及他即将离开明家、离开她,心中更是怜惜不舍,忽问了一句:“今日,萧侯相请了你与阿父去说话,可是为了护送你去乌孙的事?”
明桥点头,神色愈发落寞:“天家派来的使者已在路上了,迟不过下月,我与舅父就要上雒阳了。那之后,舅父便会与使团一同送我去乌孙,怕是见不到阿姊出阁了。”
“见得到的!”明银笃定道,“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张罗我的婚事了。”
明桥惊道:“阿姊的婚姻大事,怎能如此仓促行事?且不论阎家如何,明家女儿出嫁,绝不能委屈了你!”
明银却道:“桥桥,我想出阁那日,你能送送我。”
注:浮萍膏与红玉膜皆是古方药名,红玉膜类似现代的面膜粉。
另,鸡子白,即鸡蛋清;胡瓜,即黄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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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十七章 一心只堪付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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