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以安在六月二十五日这天过完了她的二十九岁生日,聂谦为她举办了一个隆重的生日会,但他不知道这天并不是她出生的日子,而是她离开亲生母亲和继父回到叶家的日子。
他们不仅剥夺了她的姓氏,不允许她继续随母亲姓,还改了她的出生日期,把回到叶家那一天当成是她的新生日。她真实的出生日期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七月十一日那天,乔夕悦要出差,只好提前一天给她过了生日。秦远阳晚上有手术,中午陪她吃了顿饭。
聂谦已经出差了快一周,家里没人,她不是很想回家。下班后,她在停车场取了车,在车里坐了十来分钟,不知道该去哪儿。打开储物箱,里面放了瓶木糖醇,她想拿一颗来提神,同时摸出了一个卡通阿狸造型的钥匙扣。
钥匙扣是十二岁时陈清买的,阿狸是时下流行的卡通形象。她把钥匙弄丢了,不敢给妈妈说,偷偷告诉了陈清,当天晚上陈清就把配好的钥匙给了她,她意外发现上面挂了一个新崭崭的阿狸。
足足十七年了,阿狸身上不仅弄脏了,还褪了色,但她一直舍不得扔。
她相信那时候如果继续待在妈妈和叔叔身边,要不了多久,叔叔一定会给她换一个新的钥匙扣,因为阿狸真的太容易脏了。
叶家不许有这么不上档次的东西出现,她一直藏得很好。
有一次她拿东西时不小心把阿狸扯了出来,落到地上,恰好现在的妈妈来给她送水果,她心里忐忑不安,而新妈妈捡起来笑着说“好漂亮的小猫”,她小心翼翼纠正“阿狸是只小狐狸”。
从往事里回神,叶以安命令车载导航定位到长安街,上一次,她就是在那里遇到陈清的,不知道那群流氓有没有再去找他麻烦。
陈清卖馄饨没有固定的地方,骑着一个三轮车拉着几罐煤气哪里都可以去,之前他只要一被叶以安发现就会马上挪地方,而这次令叶以安非常意外,他竟然还在长安街街口。
她不敢过去,不敢让他发现,害怕又像之前几次一样,他看到她就骑着三轮车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一度觉得很委屈,当时妈妈病成那样,她回去求叶家也是不得已,她想要妈妈继续活下去有什么错?
妈妈不肯原谅她就算了,为什么连陈清都不肯原谅?连见一面都不愿意。
叶以安斜身扒在拐角,静静注视着陈清忙碌的身影。
“为什么不过去?”
背后传来一道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她惊惶回头,宋旭尧穿着一身休闲服正看着她。
叶以安松了口气,“你怎么在这里?”
宋旭尧耸耸肩,“随便逛逛,就逛到这儿来了。”
叶以安心里不信,但她没表明。
宋旭尧看了馄饨摊一眼,“你和陈叔还……僵着吗?”
叶以安仰头朝着紫薇树长吁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原谅我,至少我保住了我妈的命,让她多活了十年。”
宋旭尧跟着叹了口气。
当年安安妈妈查出绝症,治疗费用高昂,陈清朝亲戚朋友借遍了都只能凑出两万块,连手术费用都不够,叶以安找到他时眼睛红肿,哭了一晚上后她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他谎称要买学习资料管爸爸要了车费,带着她坐上了那趟开往A市的火车。
站在豪华气派的叶家别墅前,从叶以安眼里,他没看出艳羡的意味,一丁点儿都没有。
她抬起衣袖在眼角擦了一把,嘱咐他在门口等,一个人去按了门铃。
她在里面待了一个小时,然后一辆黑色汽车驶入大门,那时候他还认不得车头的品牌标志。
他不知道那两个小时里他们谈了什么,回去时没有坐火车,是叶宅的女主人派司机把他们送回了家。
过了几天,上次送他们回来的那辆车又来了,后座上坐着叶宅的女主人和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儿,后来他才知道,那就是叶家二公子叶旭初。叶旭初第一次见同父异母的妹妹就充满了敌意,后来,却成了妹妹奴。
据叶以安说刚回叶宅时,大哥还好,二哥十分不待见她,直到有一次在路上遇见她那个不可一世的二哥被一群人围殴。
她本来已经走过了,最终还是不忍心,把书包一扔头发一扎,在草丛里捡了一块趁手的鹅卵石,雄邹邹气昂昂地冲进去照准那个嚷得最凶的人的头,狠狠砸下去,血霎时间从那人头上流下来,其他人吓得不行一哄而散。
从那以后,叶旭初对她的态度才渐渐好起来。
宋旭尧对上她悲戚的眼神,第一次去叶家,她留下了一小搓头发,第二次,叶家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带来了一张银行卡。
那张余额七位数的银行卡买断了她与母家的关系,叶鼎升不允许他的血脉流落在外,也不允许她再同母亲这方来往。
“你吃晚饭了吗?”宋旭尧问。
叶以安默不作声地摇摇头。
“那你等我一下。”留下这一句,宋旭尧大步朝馄饨摊走去。
叶以安看到陈清的脸上流露出激动的表情,他想伸手去握宋旭尧的手,手却在半途收了回来,尴尬地在围裙上蹭了蹭。
她很难过。
叔叔看到宋旭尧都这么开心,看见她却是像见仇人一样。
隔了半晌,宋旭尧回来了,手里提着一盒热腾腾的馄饨。
叶以安接过来,眼睛胀胀的。
“那边有个铁板烧,去那里坐着吃。”宋旭尧提议。
叶以安刚要点头,目光忽然一滞,当初找陈清麻烦的那几个混混又来了。
这群人为什么三番五次地找叔叔麻烦?逮着老实人欺负吗?
“你等我一下。”叶以安提着馄饨怒气腾腾地往那头走去。
还未到街口,她停下了脚步,像被人下了定身咒,一动不动。
宋旭尧已经追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一辆与小吃街格格不入的商务型宾利停在了巷口。
司机拉开后座车门,从里面走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他周身气息过于冷峻,让正要对陈清动手的小混混都愣住了。
中年男人眼神凌厉,扫了带头的胖子一眼,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滚!”
小胖子嚣张霸道惯了,能容忍别人对他说这么羞辱人的词汇?
“你他妈”
话没说完,中年男人背后的司机一拳头挥在了他的腮帮子上,冷声道,“嘴巴放干净点儿。”
胖子呸出一口血沫,未待他开口,中年男人像看一只蟑螂似得扫了他一眼,“给派你来的人说,他老子亲自来了。”
胖子的小弟听出不对劲,注意到路口那辆车的车标和满是数字八的车牌号,拉了拉胖子的手,小声说,“胖哥,咱惹不起,还是走吧。”
胖子也隐隐觉出什么,但不能确定是不是他理解的意思,只好带着小弟讪讪走人。
陈清局促得捏着洗得发黄的围裙,“你……你是?”
“我是叶以安的父亲”,锅上的烟雾让中年男人蹙了下眉头,他往后退了一步,“我知道我儿子给你带来了一些小麻烦,以后不仅不会再有人骚扰你的生活,你还不用守着这个馄饨摊过日子。”
叶鼎升微微侧头,朝后递了个眼神。
助理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信封很薄,大概是一张卡,微笑着交给陈清,“这是叶董的一点心意,钱虽然不多,但也足够让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只要您离开A市。”
叶以安脸色煞白,左手紧紧攥住装馄饨的塑料袋提手。
宋旭尧感到非常不安,轻唤,“安安?”
胖子打着电话迈着螃蟹步往这头走,没注意到墙根下的叶以安。
“叶公子,我听您的来找那老头麻烦,突然杀出个程咬金,说他是你老子……哎呀瞧我这嘴,他的意思应该是说他是你爸……嘿嘿,这我哪儿知道……哦,他开那辆车瞅着不便宜呢!”
猝不及防间,叶以安冲过去一把抢下胖子的电话。
胖子手忽然空了,反应半天,认出抢他电话的是上次拿水泼自己的那死丫头,刚要开骂,听见她的声音至少冷到了零下四十度。
“叶旭初,这些人是你找来的?”
电话那头沉默一瞬,“是我又怎么样?他赖在这里不就是想缠着你要钱,这种垃圾人我见多了。”
叶以安眼里泪光闪闪,“二哥!”
她想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这样喊他。
由于愤怒,她呼吸极不平稳,“有些东西钱买不到,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稀罕那几个臭钱。”
尾音一落,她把手机扔给胖子,胖子嘴里念叨“我稀罕啊!”
叶以安提着馄饨走到馄饨摊时,叶鼎升和助理已经离开,陈清对着锅里煮烂的馄饨发呆,叶以安把已经坨了的馄饨放在车斗里。
“你一直知道那群流氓是叶家人派来的?”
陈清木讷转头,一见是她,变得惊慌失措起来。
“安……安,你怎么来了?”
叶以安强忍眼泪,“你回答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陈清手足无措,迟迟不说话。
宋旭尧犹豫着将手搭上叶以安的肩膀,借这个动作安抚她的情绪,“你吓着陈叔叔了。”
叶以安吸吸鼻子,垂下头,一滴温热的眼泪滴在手背上。
她抬手抹抹眼睛,“最后一个问题,你留在这里,是为了见我吗?”
陈清沧桑的眼睛里也涌上泪意,犹豫了很久,“我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叶以安仰起头,试图让眼泪倒回眼眶,她抬手擦眼睛,眼泪越擦越多。
“叔叔,回安源去吧!”
陈清抿着唇,不停用围裙擦手,过了很久,他点点头,“好。”
“原来那房子我买下来了,你就住那里,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就去看你。”
陈清下意识答了个“诶”,手上动作倏然停下来,他终于感觉到叶以安话语里的决绝,“安安,你不要做傻事。”
叶以安没理,她把碍事的头发抹到脑后,目光坚毅地朝停车的地方走去,马路上的喇叭声,街道上的人语喧嚣渐渐弱下去,母亲狠绝的声音越来越大。
“把卡还给他们,我们温家不会出卖女儿的杂-碎。”
“好啊好啊,原来是舍不得富贵的好日子,不想跟着我们受苦。”
“人各有志,我不拦你,只是走出这道门,你这辈子都不要回来。”
不知不觉,泪越流越多。
妈妈的病需要那笔钱,她只是想让妈妈活下去,不明白为什么最后都成了她的错!
经过垃圾桶,她把生日时叶旭初送的卡地亚满钻手镯扯下来扔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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