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相眼观鼻鼻观心,
偏嘴上却不肯闲着。
王司徒只冷哼一声,
“相国府上的班子,可敢于朝堂唱戏?”
“自然不敢。”
“那便不值一观,且看今日朝堂,将有新戏上台。”
很快,
皇帝现身,
御座左右,
分立一男一女,
皆是仙姿玉骨。
“紫微星落,神女现世。”
“本座奉天命,迎神女入朝。”
眼见一黄毛丫头立于群臣之上,
王司徒和刘相一对视立时发难,
“陛下乃天子,神女纵得天命,焉敢一言不发,是为大不敬。”
大祭司从容道,
“神女言灵,不可轻语。”
“平日神女之意,皆由本座转达。”
刘相一哂,
这意思是,
神女话不多,
可但凡她说的,
就得被奉为圭臬?
黄口小儿自己招摇撞骗,
现在还拉上个黄毛丫头,
野心倒是不小,
不过这也难怪,
大祭司近年来,
观星频频失误,
他想借神女重塑威信,
可这也给人可乘之机。
言灵之说,
但凡失误,
便是死局。
“首座,言灵之说,是否太过冒险?”
玉明神色有些不安,
隐露出一丝不赞同。
心隐表现更为明显,
眉宇之间皆是焦急,
“若是一朝失误,只怕万劫不复。”
白衣青年面色淡然,
目中闪过一丝凌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如今我们声望不稳,唯言灵之说可摄人。”
他望了眼少女,
见她并无惧色,
心中更添赞叹,
软下声安抚道,
“况且本座声明,代传神女之意。”
“本座虽为大祭司,可毕竟不是神明。”
“偶尔理解错,也并不奇怪。”
心隐震惊又担忧,
“如此大臣能信神女言灵吗?”
大祭司看他一眼,
“自然不能全由本座代传,神女偶尔也要亲授天命。”
“但她开口,绝不能错。”
他露出一个微笑,
“近日便有一事,可助神女立威。”
大祭司能担大任,
自然很有些手段,
国祚不稳,
时有叛乱。
近日又有流民起义青州,
天子日前派兵前去剿匪。
然叛军众多,
且民情激愤,
又据守青州,
易守而难攻,
此次平乱,
数月不成,
天子震怒,
群臣激愤。
大祭司使人暗中推波助澜,
很快朝堂便有人按捺不住,
要用此事来一试神女言灵。
“启禀陛下,青州之患,延绵数日,臣忧甚之。”
“神女言灵,此时不语,更待何时?”
玉旒之后,
天子面上淡淡,
不着痕迹看眼少女。
此番大臣来势汹汹,
而且所用理由正当,
他没借口替她挡下。
“神女。”
众臣瞩目,
少女张口,
“青州之患,月内必平。”
众臣哗然,
久攻不下,
月内能平?
“神女,青州之患,当真一月可平?”
日晚间,
天子召见,
借手谈之名,
探破青州之事。
“可。”
少女面露苦恼,
却不为破青州,
而是对着棋局。
天子闻言,
不掩担忧,
“神女年纪尚轻,言灵若有不成,也不必太挂怀。”
他眉间沟壑隐现,
身上披着件外衣,
看起来殚精竭虑。
她心中叹息,
他自身难保,
还为她开脱,
他虽不算成功的皇帝,
但肯定算是一个好人。
她不知该如何宽慰他,
叫他不必再为她担心,
只露出一个笑容,
拿了个橙子给他。
他接过橙子,
摸了摸她发顶,
露出个明了的笑,
“橙,成。”
小姑娘很懂事,
他剥了橙子,
递还给她。
“朕不饿,你吃吧。”
她接过,
细细咀嚼,
他望向窗外,
但愿此事能成。
事实证明,
大祭司准备充分,
青州之内,
他早已安插内应,
只等得令,
便助力大破青州。
神女传说由来已久,
比大祭司更得人心。
而今神女降世,
声名更胜从前,
一时风头无两。
“神女在上,保佑我儿金榜题名。”
“神女在上,保佑我家香火延绵。”
……
神女祠人来人往,
青年目光悠远,
低头悄声道,
“当年我们初见时,这可没什么人来。”
少女戴着帷帽,
忆起当年往事,
缘分之事,
当真奇妙。
“有时我在想,当年带你回来,究竟是救了你,还是害了你。”
少女看了他一眼,
他虽然看着冷漠,
却一向多愁善感,
他和心隐一样大,
却显得成熟不少。
她拍了拍他的肩,
用目光让他安心。
但行前路,
多思无益。
“神女得天授意,诛剪宦官,百姓方得平安。”
“神女得天授意,废人殉制,陛下延年益寿。”
少女垂下眼帘,
大祭司倚仗神名,
行的倒都是公义事。
百官虽对他不满,
但也无法反对。
在这皇宫中,
除了心隐玉明,
她平日见最多的,
便是天子和大祭司。
“神女有名字吗?”
天子有一天问,
按说即便是神,
也该有个名字。
可古老的传说里,
却没有神女名字。
这个来当神女的小姑娘,
又有没有自己的名字呢?
她没有回答,
也并不在意,
但有人在意。
“你想有自己的名字吗?”
“你后悔被我带回来吗?”
晚间在寝殿,
心隐忽然问。
他仔细观察她的神情,
想看出她有没有难过。
少女有几分无奈,
他一向没心没肺,
忽然变得像玉明,
一副苦大仇深样。
她摇了摇头,
表示不后悔。
他高兴起来,
“就是嘛,相逢便是有缘,哪里有什么可后悔的?”
“若不带你回来,你不就没哥哥,我也没妹妹了?”
他笑得眼睛弯弯,
让她不由跟着笑起来,
这家伙长得可爱,
笑起来更让人不设防。
“在你心里,我是哥哥吗?”
他笑意未止,
眼中却透着认真,
她迟疑片刻,
她无法叫出哥哥,
但可以摆个口型。
她的唇微微一动,
他的手掩了上来,
她静静望他眼睛,
“大人记得当年初遇,我第一句话是什么?”
她忽而发现,
她并不记得,
她一直以为,
当年的初遇,
尚历历在目,
其实至今脑海中记忆犹新的,
只是桌布掀起时的一刹惊慌,
和他们身上萦绕的淡淡檀香。
心隐呵呵一笑,
朝她拜了一拜,
“神女在上,保佑我财源广进、福运亨通。”
她望着他模样,
不由也笑起来,
“不过如今,愿望变了。”
“神女在上,保佑我得一心人,白首不离。”
“大祭司年初言,今年将岁和年丰,然前有青州反叛,后凤阳、淮安接连遭逢大旱,民食草实,请陛下降罪于大祭司。”
前青州之变时,
刘相和王司徒隐忍未发,
而是静待时机,
后恰逢凤阳、淮安饥荒,
才觉证据充足,
当朝对大祭司怒目而视。
“青州反叛,俱已镇压。”
“至于凤阳、淮安饥荒,朝廷也已遣人赈灾。”
“难关皆渡,自然属岁和年丰。”
大祭司神色依然淡淡,
但因着彼此距离极近,
少女看到他面部微抽,
泄露了他的紧张不安。
“赈灾只救得了一时,凤阳、淮安至今仍处大旱,已两月未有降雨,这也算渡过难关?”
“请大祭司明示,大旱几时能止?”
众臣逼问下,
大祭司只道,
“本座已卜了一挂,但卦象复杂,解卦还需时日。”
王司徒冷哼一声,
“万民焦心,如何能等?”
“既然神女言灵,还请神女明示。”
大祭司阻拦道,
“神女年纪尚轻,不可擅用言灵之力,否则神魂不稳。”
天子难得冷脸,
“既然大祭司能解卦,何需动用神女之力?”
天子终究威慑不足,
群臣更是有备而来。
“大旱伤民,求神女明示。”
大殿上满是乌泱泱发顶,
气氛一时陷入剑拔弩张。
“凤阳、淮安,十日内,必降雨。”
话已出口,
举殿皆惊。
天子和大祭司面沉如水,
刘相和王司徒难掩喜色。
“十日?!怎不说三月!”
心隐总是上翘的嘴角沉下来,
少女看他仿佛瞬间生了白发,
“我带你走。”
“不能坐以待毙。”
玉明收拾起了包袱,
不知何时换上了夜行衣,
见少女仍稳坐如山,
他一时间气极,
“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我知道那种情况下,必须说出期限,没有怪你。”
“只是十日太短,降雨的可能,微乎其微。”
“听话,跟我走。”
她挣开他的手,
抱着膝静坐着。
玉明落下泪,
心隐喃喃道,
“当年初见你也是这般,我还以为是段天定缘分。”
“谁能想到,竟是孽缘,我一意孤行,害你良多。”
他坐到她身旁,
“你要如何便如何吧,但到时他们要杀你,得从我身上踏过去。”
玉明放下包袱,
“你们都疯了,我清醒何用?”
“我得守着你,等你清醒了,才好带你走。”
“听说了吗?神女预言,十日之内,便会有雨。”
几人面黄肌瘦,
面上神情雀跃。
有人忍不住泼冷水,
“你真相信有神女?”
“大祭司年初还说,今年是大丰年呢。”
又有人道,
“大祭司窥天道一角,如何能与神女相比?”
“神女说会下,就一定会下。”
众说纷纭下,
时间来到第七日,
凤阳、淮安飘起细雨,
纷纷扬扬随风至,
起轩然大波。
“真下雨了!”
“神女保佑!”
雨落在人脸上,
和泪混在一处。
“大人,你不会真是神女吧?”
心隐戳戳她的脸颊,
心头一块大石落下。
凤阳、淮安阵雨不断,
此次大旱终于过去了。
“这次运气好,下次不一定。”
玉明望着少女,
“为何不肯离开?有什么吸引你?”
是金银珠宝,
还是无上尊荣,
抑或是天子的关怀,
大祭司的信任?
她闭上眼睛,
他终会明白,
于她而言,
这里并无危险,
不必为她担忧。
“看得懂吗?”
天子批阅奏章,
少女拿起一卷,
低头仔细观阅。
听到天子声音,
她点了点头,
又摇了摇头。
她看得懂这些大臣提出的建议,
但看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提,
也无法看出这些做法是对是错。
“朕也不懂。”
天子微笑道,
“天下大势,暗潮汹涌,朕不是个明君,无法洞悉世情,哪怕每每决策,皆是深思熟虑,结果未必正确。”
她点头表理解,
人生不免如此,
小心翼翼闯祸,
认认真真犯错。
不过于她而言,
这些都是宝藏,
她尽管学做法,
反正学来之后,
用着合不合适,
自有办法分辨。
“陛下,刘相求见。”
天子皱眉,
兀自喃喃,
“他来做什么?”
少女抬头,
看他一眼。
他抬手道,
“想听便留下。”
刘相进来,
见少女在侧,
不由多看几眼,
上次她预言应验,
但他不信神女之说。
“万民书?”
“是。”
刘相面色严肃。
“荆州刺史收到这份万民书后,暂时将百姓安抚下来,并派人疾驰入京来报,但民情激愤,需要尽快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天子叹息一声,
“万民书中所告贪官污吏,连及数百人,但书中陈列证据,并不充分。”
刘相点头拱手道,
“正是此事难处。若是不予处置,恐怕令天下寒心,海内失望。可若究查,那恐怕之后对官吏的诬枉会随之增加。”
天子揉了揉眉心,
“朕知道了,容朕想想。”
刘相告退后,
天子陷入沉思,
少女看他的模样,
目光落在万民书上,
天子觉察到她的目光,
“这万民书,着实头疼。”
“这里面涉及的不乏高官重臣,他们一向狡猾,想找到蛛丝马迹,并不容易。”
“朕孤立无援,闭目塞听,纵是想查,也是无力。”
他自嘲一笑,
又逗少女道,
“神女可有良策?”
少女皱眉沉思,
忽而眼神一亮。
武皇设方匣,
开万民言路,
如今天子权威虽差武皇远矣,
但还不到玩不了这招的地步。
路人看着官兵们搬来个大箱子,
又在箱子头顶的墙上张贴皇榜,
纷纷聚拢上前,
想要一探究竟,
“神女向皇上献策,设东南西北四匣,广开万民言路。”
“若有不平事,尽可投入箱中,神女为咱们做主!”
“若内容被传出去,遭到报复怎么办?”
“这信上不必写上名字,且只皇上和神女能看。”
……
因着神女的号召力,
箱子被抬回皇宫时,
里面已经满是信件。
少女一边拿信,
一边嘟嘟囔囔,
嘴巴张张合合,
把信分成两堆。
一堆少,
一堆多。
天子从少的那堆抽了几封。
又从多的那堆也抽了几封,
有说这家拔了那家几根葱,
也有说皇亲国戚杀人放火。
两边信一样五花八门,
看不出她分类的规则。
她很快把信分完。
拿其中一堆给他,
另一堆便要烧掉。
他伸手要拦,
但转念一想,
他看了许久,
但没看多少,
信数量庞大,
想全部看完,
得猴年马月。
明天又会有新信,
干脆便随她去了。
他低下头,
专心看信,
两户人家为了几尺地吵架,
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选的。
他摇摇头,
换下一封,
眉头一皱。
“信中所言,骇人听闻,若此事是真的,恐将朝野震动。”
她挑出来的信不多,
天子看了一晚上,
总算都看完了。
天子手里拿着几封,
眼中藏着一丝犹豫,
“朕手中的人不多,若是派他们去查,结果不过是谣言……”
她眼神坚定,
不会是谣言,
她分这两堆,
所用的标准,
就是真与假。
他看着她的眼睛,
决定要再赌一次。
他不过是病急乱投医,
胜利和权力却不期而至,
每次查找线索都大有收获,
当初的万民书线索不足,
也随之很快迎刃而解,
他明白她功不可没,
“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真的是神女吗?”
少女微微一笑,
他是个好皇帝,
他掌权能利万民,
而她能为万民做的,
广开言路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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