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黎总觉得刚才有个瞬间受到了某种东西的窥视,可望过去时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兀自翻涌的履带和忙碌挑拣快递的机械手。
燕以乐对此无知无觉,还在乐此不疲地找角度、按快门、检查照片显影。
自从上次发现自己可以触碰照片中的场景后,她就重拾了热爱拍摄的初心,期待更强的能力从天而降。
重黎不动声色地提醒:“小燕同学,拍得差不多了吧?我们该出去了,时间长了门卫可能会起疑心。”
“好嘞!”燕以乐闻声将拍立得重新挂在腰间,蹦跳着回到她身边来,问:“但是黎姐,我们不是说进来取快递吗,出去的时候怎么跟门卫解释呢?”
重黎从身旁的货架上拿起一件趁手的小型快递,说:“随便挑一个就行,单号是我编的,门卫应该不会刻意检查。”
走到门口时,门卫果然仍沉浸在网络世界里,百忙之中空出一根手指快速指了个方向,在她们快走出去时提醒:“门口有自动签收机器,记得扫一下条形码啊。”
重黎轻笑着应一声,却并未往他指引的方向走,而是在路过其中一个出货通道时,瞥了一眼快递车上的公司标志,确认对上了,就将快递放在履带上。
这就是时常独自接委托养出的自在与从容。
燕以乐提着的心脏稳稳落回去,长舒一口气,无声对重黎竖了个大拇指。
*
调查处祖传的心跳草放在口中质感冰凉,味蕾没有感受到任何味道,舌头一压就和水流一起顺着食道落入腹中。
楼连霄就这样面不改色地服下了那株可能比自己年纪大几倍的异物。
钟九倾双手捂着眼睛不敢看,心中佩服不已,脸上表情奇异,像是在替他用力。
穿越两界的送货员小霍不久前刚回到人间界,继续充当传话筒。心跳草上面还带着穿越界域门的水汽,显得像一株路边刚摘的新鲜小草,但依旧无法掩盖它的本质。
钟九倾想起自己肚子里也有这么个东西,想想就觉得浑身像有猼訑在爬,一边爬一边乱吐口水。
当事人倒是淡定得很,默然感知自己体内的另一道心跳声。虽不算喧宾夺主,却也实在让人难以忽视,仿佛身体中某个地方藏着另一个活物,细想也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钟九倾五官一齐发力,把自己的脸弄得皱巴巴,叹道:“楼处长真是个狠人……”
听他绘声绘色地讲过心跳草是怎么得来之后,风希的表情同样一言难尽,但更想提醒这人一句,好好用脸!
手指分开一条缝隙,露出下面的一双眼睛。钟九倾上下看看,确认心跳草已经消失在楼处宽大的肚量里,才把遮眼的手拿开。
他盯着楼连霄,嘴角微勾,想到一个坏主意。
轻尘进来时看见的画面就是:钟九倾把头凑在楼连霄的腹部,听着里面有力的跳动声,欣慰地感叹:“好有活力啊!”
楼连霄把手按在胃上,无奈道:“……心跳草在这里,你听错地方了。”
风希:???
钟九倾选择性耳聋,要不是当事人一直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他甚至还要上手摸一摸。
听见门的响动,风希如释重负地扭头看轻尘一眼,求救:“老爹,你可算来了。”
轻尘扫视一圈,脑袋和钟九倾对上了回路,倚在门上乐道:“哟,几个月了呀?”
钟九倾立即大笑起来。
风希猛回头:?!你怎么也跟着一起闹?
楼连霄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几趟,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反而跟着轻声笑起来。
风希读出了他的想法:笑一下算了。
等屋中笑声渐歇,轻尘才说起正事:“小九倾啊,为了等你,首丘仪式的最后一环我可是一直留到现在。今天晚上正好赶上吉时,准备好去冥都了么?
首丘仪式相当于九尾狐族的葬礼,也是最盛大的仪式之一。
“狐死必首丘”,取的是眷恋故土、遥望故乡之意。即使魂魄的最终归宿都是冥都,他们也不会忘记自己的祖地,终有一日会以新的面貌再度降临。
既然是葬礼,一般都由生者为逝去的亲朋好友操办。过往繁复的流程几经简化,才演变成今天的模样:筑丘、燃火、欢宴。
筑丘——根据逝者的喜好选择一些遗物,再选个良辰吉时,在一众族人的见证下埋入领地中的筑丘处,用砂土覆盖垒起一座小丘。
燃火——逝者的遗体若能顺利归乡,就在小丘上焚烧。留下的狐火长燃四十九天,诉说阴阳相隔的思念。
四十九天一过,灵性散去,就成为一簇普通的火焰,但颜色各不相同。每逢夜晚,筑丘处满是各色火光,如同地上星河,诡谲却不阴森,仿佛逝者的生命仍在以这种形式延续。
待逝者魂归冥都,生者还有一日一夜的欢宴。
到了轻尘这里,他曾亲自操办风住尘的首丘礼,也在二十年间送走了不少旧友,早已厌倦原本的仪式。
所以他凭一己之力开创了全新的仪式流程,举办自己的葬礼,庆贺自己的死亡。
轻尘口中特意留下的最后一个环节,其实是燃火。为了让自己体面无痛地死去,他还提前从雁门搜罗来了“安乐死”神药:??鱼的一块肉。
燃火环节没有邀请太多观众,只有几位熟人参与。
风希举着火把,照亮轻尘脚下刚筑起的小丘。
轻尘为自己选择的“遗物”不多,只有两件,一封风住尘支开他写下的绝笔信,一条风希的断尾。除了这两个人,他在此世再无什么挂念和留恋。
从底下翻出来的新土比周围颜色稍深,隐约有种湿润新鲜的气味。
轻尘在土丘上找了一处舒适的位置,拍实土壤坐下,轻晃着手中的小瓶,语气轻快:“??鱼生于冥都,长于妖域,穿梭阴阳,‘食之杀人’。这瓶里的东西只要沾上一口,立刻让人形魂分离,我们都叫它‘冥界直通车’。”
风希沉默不语,手中的火把如同焊在半空,纹丝不动,眼神则一直落在轻尘身上。
火光映照下,她的眼里有盈亮的光芒在闪烁。
虽然轻尘嘴上说着会在冥都与风住尘团聚,但死亡就是死亡,此后就是阴阳两隔,她不能再轻易见到自己的父亲了。
“吉时到了,风希。”轻尘轻声提醒。
风希点头,愈发攥紧了手中的火把。
自他决定赴死后,两人一直默契地回避这个话题,没有正面交谈过。但他知道,风希终究要离开前人的羽翼,独自支撑起青丘和妖域,对此他很有信心。
毕竟,风希是风住尘唯一的合法继承人,生来就是要成为妖域大人物的。
轻尘打开瓶盖轻嗅其中的鱼肉,转向两位要随自己去冥都的生人,说:“等会儿通往冥都的路就会在我脚下开启,准备好了吗?”
前人留下的火焰在他身后静静燃烧,无数双单只的眼睛迎接他走向那条必然的道路。
“一路顺风。”钟九倾神情肃穆,肃然站立时全无平日的随性散漫,如同一株瘦削挺拔的青松。他向轻尘行了一个刚学会的狐族告别礼,意思是:有缘再会。
楼连霄随他一同颔首,面部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心跳草已经与身体融为一体,仅存的那道心跳声在此时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风希短暂闭目,睁眼时开口开启仪式的最后一环:“开始吧,老爹。”
轻尘不再多言,仰头将瓶中剧毒的??鱼一口闷,小瓶随手扔在身旁,就潇洒地摆了个姿势,侧身撑头闭目躺下,仿佛只是在这里小睡一场。
半柱香后,风希才回过神来,扬声道:“青丘九尾狐族现任族长风希,为前族长轻尘燃火!”
她手持火焰凑近,最后一次看清轻尘的脸。
风希知道,母亲死后,父亲的一部分早已跟着去了冥都,思念每一日都在腐蚀他的灵魂。
那张脸上的每一处皱纹都是他二十年苦等的印记。
嘴角的轻笑依旧鲜活亲切,好像下一秒轻尘就会睁开眼笑着说:“是不是吓了一跳?”
可他的眼睛不会再睁开,也不会再带着戏谑的笑意跟自己开玩笑了。
这是轻尘的首丘礼,也是风希的离巢时。轻尘已经用自己的煎熬将这个时刻延长了二十年,她不能再要求更多时间。
潜滋暗长的不舍与眼中积蓄的眼泪都会拖住轻尘的脚步,在他意识消散之前,风希把这些都藏得很好。
火把轻触依旧柔软温热的身躯,火花跃动扭曲,转瞬就涨大数倍,如同一头巨兽,将整个躯体一口吞下。
风希愣愣后退半步,熊熊燃烧的火焰烤得她双眼酸痛,但眼睛一下也没眨。
三人之间无人开口,一时只有毕毕剥剥的燃烧声。火星被风卷着飞上天空,在一片黑暗中显得十分漂亮。
灰烬与小丘融为一体,最后只留下一颗橙色的狐火,巴掌大小,站在旁边让人觉得很温暖。
风希将即将燃尽的火把倚放在小丘前,对另外两人从容道:“两位也启程吧。”
朱砂脚印是生人在阳世的锚点,即使不慎在冥都迷失,也能凭着它开辟一条最后的道路。他们已经提前印好,交由风希保管。
钟九倾语气郑重:“风姑娘保重,还有什么话需要我们捎带吗?”
风希思索片刻,脸上突然绽出一个笑来:“多谢钟所长,但不必了,我……已经没什么想说的话。父母以前常说,等我惹祸了再跑回来找他们,其他随便。我现在可是未来妖长,总要惹出一个大祸才值得专门去找他们吧?”
略显压抑的离别氛围被一句玩笑话打破。钟九倾甚至从她身上看到了轻尘插科打诨的样子,本人虽已经离去,但还是留了一部分在风希身上,如此也算一种生命的延续吧。
楼连霄也忍俊不禁道:“确实如此。”
有赖轻尘引路,冥都的界碑与入口的牌坊都得以短暂在表世界浮现。
抬头望去,透过环绕的薄雾可以看到牌坊上“静默之地”四个血红大字,而边上巨大的界碑上刻着几行字:
由我步入重逢之域,
由我步入永恒之憩,
由我步入万千魂灵的归宿。
于此,得见所思之人,
于此,放下前尘重负,
于此,寻回一切失却,
继而,迈向新生之途。
轻尘的魂魄化作一缕青烟,引导两人默念碑文。每念下一行字句,神魂深处所受的牵引就越强,目标直指牌坊对面。
两人顺着神魂的感受向前,回过神时已经迈过牌坊,再回头看时,原本风希所站的地方只剩一片虚无,再无现实世界的模样。
而牌坊之后,青烟延伸的末端指向一座死后之人才能得见的城市——冥都。
受害者楼某:怀不了。
嫌疑人钟某:当时真没想那么多,就是很想皮一下(对手指.jpg)
帮凶轻某:年轻人就是有意思啊
报案人风希:请把他们都抓起来!
九尾狐族趣味死亡仪式,两位主角即将降临冥都
冥都众人:好像有大麻烦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事死如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