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中,快递站外万籁俱寂,乌云遮月。路灯照不到的地方黑洞洞的,像是藏着伺机而动的野鬼或猛兽,微风偶尔吹动行道树的叶片,恍惚间有如悉悉索索的低语声。
五十米开外的一盏路灯下,身披灰色长袍的高瘦人影独自站立片刻,腰间挂着一块鱼形玉佩,兜帽挡住头顶的光亮,将面容隐在阴影之中。
但灯光下并未照出她的影子。
借着不甚明亮的暖光,她将手杖拄在地上,用戴着戒指的另一只手举起一张纸仔细端详,又用手指感知每一处凹痕和细纹。
戒指上红色的奇异晶石在灯光下闪着异彩。
在“五”字的背面,邀请函不引人注目的素色外层,某人用指尖划出了另一个文字——“三”。
人影轻晃一下,将纸张收起,喃喃道:“当时邀请函上写的仪式时间不是五天后,而是三天后,十月七日,也就是明天……老头子复活一回倒是知道防我一手,但先知帮我又是想求什么?”
重黎解去了眼上的白绸,目光自然地平视,落在快递站上,透过欺骗性的幻象看清内部活跃的术法活动——仪式就在明天酉时,如果能在今天就把监正了结,也就省下许多事情。
附近隐约还能感知到一些不太寻常的生命信号,估计是调查处派来的人。但他们显然不属于术法界,不然也不会连自己的隐身法器都看不透。
她知道自己向调查处隐瞒线索不妥,更知道自己大抵是自信到了自负,仅凭过去的经验低估了这次事件的复杂程度。
或许至少该把仪式的真实时间告诉他们,还要提醒他们不要被表象欺骗,如果自己失手,也要尽早做准备去破坏仪式。
这样想着,重黎摸出关机一整天的手机,还是决定听取钟九倾的谏言给他们报个信。
手机屏幕还未亮起,掌中的黑色映出身后倒挂着怪异的模糊人影,重黎竟通过反光在识海中与它对上了视线,整个人顿时从脚底麻到头顶——那个人竟然能无视隐蔽法器的作用看到她,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而她完全没能察觉。
“仪式正在筹备,你怎么在这里偷懒呀,重黎?”
粗砺沙哑、难辨男女的声音紧贴在耳边。虽然与记忆中相比更加扭曲变调,但重黎比任何人都更熟悉这个声音。
腐朽的气味随声音随动作席卷而来,一瞬间让重黎觉得自己到了乱葬岗。
对盲人而言,声音与气味才是构成记忆的底料,二者同时出现,往昔的诸多记忆就在刹那间迸发。
重黎本以为时间已经让过往的一切褪色,但那个人收留自己时温沉的声音和身上的棉布味在此刻依旧鲜明如昨。
钦天监的监正就叫“监正”,名字早已被他丢到身后,而重黎曾敬重他如父亲。
但不知何时,监正变得越来越疯狂、偏执,草菅人命,窥探天机,妄想成仙永生,甚至不惜献祭自己的同伴,献祭重黎。他的声音也变得无比阴狠,时常歇斯底里地咆哮嘶吼。
记忆的最后是监正死前非人非鬼的嘶鸣,还有黏稠刺鼻的血腥。
声音、气味随着一个生命的流逝而消解,重黎也将一切镇压在识海最深处。如今心魔死而复生,她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未走出过钦天监。
种种思绪流转不过片刻,重黎迅速回神,当即回身将手杖向身后的东西刺去!
几道阴影自末端流淌而出,瞬间化作深黑的荆棘,接触到活物就开始无限增殖。
*
“小燕……老师,你确定要这样吗?”
几张照片被松散随意地摆在桌面上,霍临渊身子向前倾,有些郁闷。常规的检测方法都已经用过,但还是没法从中看出什么异常。
调查处众人吃过夜宵后就已经九点多,养生人和“老年人”都已经下班,楼连霄重任在身,要“护送”钟所长回去,看两个年轻人留下消食不着急回员工宿舍,就叫他们顺便琢磨琢磨照片的事。
燕以乐“咔咔”地帮霍临渊掰粉笔,见他犹豫,立刻撺掇道:“老大叫我们相信钟所长的直觉,有什么拿手阵法就都用出来吧,我还有备用的照片,不会耽误正事的!”
各色粉笔头挤挤挨挨缩在桌子的一角,燕以乐估算一下觉得差不多,停止霍霍完整粉笔的手,问:“喏,这些粉笔头够用了吧?”
霍临渊点头,半信半疑地从中挑出一个顺眼的,在桌面上随手画下一个圈,将所有照片都框在其中。这一步是在确定阵法作用的区域,防止溢出到其他地方。
“试试这个吧,溯源……”一谈起专业领域,他的话就多起来,手上快速地用一堆粉笔头摆了个奇怪的图案,嘴上还附带解说。
燕以乐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两秒后,照片毫无动静,粉尘聚成几条线,齐齐指向燕以乐的相机。
燕以乐:“照片的源头肯定是我的相机啊,你这不是溯了个寂寞。”
两人尴尬地对视一眼。
“呃……我再试试其他的。”霍临渊盯着桌面上的一堆东西看了一阵,上手调整其中几个粉笔头,又试了好几个可能有用的阵法。
挪动之中难免会对粉笔头产生摩擦,没见照片有什么变化,倒是粉笔头逐渐损耗,每张照片上也都或多或少沾上了粉尘。
燕以乐的态度从最初的满怀期待到怀疑再到放弃,瘫在沙发上望天:“钟所长不会是在逗我玩吧,不能吧?!我也没招他啊……”
霍临渊反而燃起了继续钻研的斗志,盯着照片认真道:“我要再试最后一次!”
小霍同学有个大胆的解题思路——基于前人的经验创造一种新的阵法,是时候拿出来了。
燕以乐垂死病中惊坐起,崩溃:“啊!这话你已经说了三次了!”
霍临渊充耳不闻。
下一秒,粉笔头尽数落在各自的位置。
一阵妖风吹过,圈内的所有粉末骤然上浮,罩住底下的所有照片,仿佛蒙上一层模糊滤镜。
透过这些粉末,照片上的画面褪去色彩、褪去轮廓、褪去线条……直到露出下面真实的模样。
燕以乐还没细看照片,先大胆地上手摸一把,见粉末竟然颗粒不掉:“这这这是什么阵法?”
“……临时想的,还没取名,”霍临渊答得实诚,接着解释道:“对方对阵法的了解很深,在快递站内部用阵法开辟了一片独立区域,外面还套上一层幻象阵法,怪不得我之前发现不了——我觉得这个得叫楼处来看看。”
照片之中,本该在夜晚停止运转的快递站灯火通明,与此前看见的模样截然不同,布局未变,货架和履带却尽数消失无踪,留出大片空地。
稍微带点智能的机械都缩在墙角面壁,屏幕上红色星球标识同频旋转,偶尔左右晃动,像个正在好奇地观察世界的瞳孔。
空出的场地正中搭起了一座小型的方形祭台,不知道装着什么的玻璃瓶在上面摆了一圈又一圈,祭台之下还围着无数看不见脸的灰袍怪人团团簇拥着某个人,戒指上的晶石彼此辉映,红光闪烁,热闹得很。
燕以乐突然想起调查处里除了他们两个已经没有其他人,好像连三个整天咿咿呀呀的嫌疑人都变得,无端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抱紧自己:“嘶,这氛围好吓人,什么邪恶祭祀……”
霍临渊也害怕得缩小自身体积:“不要讲鬼故事。”
院外适时响起汽车引擎声,车灯穿过大厅的窗户一闪而过,给两人带回一部分安全感。
说楼处楼处到。
楼连霄在事务所门口耽搁了几分钟,和钟所长拉扯了半天才脱身。
钟所长倚着调查处朱红色的大门,困得站没站相连打哈欠,还是要拉着他聊些案件猜想,美其名曰:“预感以后合作的需求会更多,需要多多私下联络感情。”
真要问起重黎的事却一口一个“我也想知道”“她不愿意跟我们说”“等这件事结束肯定要拷问她”,诸如此类。
不过楼连霄也由此确认了这人不是真的因为试探而生气,只是想先在气势上压过一头,转移注意,让调查处忘记对重黎发难。
一点亏不吃,而且还挺护短。
楼连霄拎着车钥匙揉着眉心迈进调查处的门,刚踏进门槛,就听见两道声音乳燕投林般在喊自己。
“老大!”
“楼处!”
楼连霄的那点儿困顿都被声波喊散了,抬眼对上两双期待的眼睛,顿了一下才说:“……嗯,加班结束,等会送你俩回去,有什么新发现吗?”
他其实没抱多少希望,只是礼节性地尊重一下两人的工作成果。
燕以乐招招手,指着桌面上的一片狼藉:“照片真的有问题,老大你快过来看,现在快递站里是这样的。”
没想到还真有意外收获。
楼连霄过去一看,画面中熟悉的东西不少——
本不该公开发布的AI虹膜,如今已经成为天演教的工具,看来还要联系网警留意一下。
上一案里出现过的玻璃瓶再次登台,这次里面装得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估计那些丢失的魂魄就在其中。
被簇拥的人形看不清面孔,给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楼连霄喃喃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去又是如何进去的?监控什么都没拍到,今天外面那么多人布控也完全没发现异常……”
下一秒,像是在回应他的疑惑,快递站入口的原本正缓慢涌动的人群骤然停滞,动作机械地从中间分开一条道路。
一个灰袍人从入口处凭空出现,肩上扛着什么东西走到祭台上放下。
照片角度受限,加上到处都存在遮挡,三人拼拼凑凑才勉强看出那东西好像是个晕厥的人,仰躺的样子像一只无知无觉即将被献祭的羔羊。
兜帽落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燕以乐眼尖地从快糊成像素画的一张照片里看出她是谁,惊呼:“这个人是重黎啊!”
“确定吗?”
楼连霄注意到的是那人身上的灰袍与手指上的戒指,与周围每一个信徒如出一辙。
“老大,你要相信一个摄影爱好者的眼睛啊,上次一起行动的时候我仔细观察过,肯定不会认错,这绝对是黎姐没跑了,”燕以乐的声音越来越小,说着也注意到她的装束,颤颤巍巍道:“等等,她为什么会以这幅样子出现在敌方大本营啊……”
楼连霄:“看来重黎与天演教的关联比想象中还要紧密,好在双方似乎不是一条心。她的状态不太妙,现在肯定有个人比我们更想知道答案。”
他晃晃手机,屏幕正巧显示某个青鸟的聊天页面。
钟九倾最新一条消息就在几分钟之前:【重黎身上的第一道防线被触发了。】
【另外,重黎给我留下了一套灰色的长袍和一枚天演教的戒指。】
最近总是忘记定时……[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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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勘破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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