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错认夫

大年新至,瑞雪纷扬,寒梅芬芳,良辰美景宜结良缘。

至黄昏,楼嫣许凤冠霞披静待闺中。

“闻萧鼓声渐近,迎亲队伍应到巷子口了,二娘子吃些透花糍填肚子吧。”

寒风携着湿润的梅香裹入室内,楼嫣许鼻间冻得通红,婢女青蕊给她披了件厚实的貂裘。

透花糍冒着热气,她咬下一角,遂摇头搁下,“不够绵软。”

青蕊把透花糍移去,眼巴巴地躬身立在跟前,“您就放过底下人吧,这世间除了徐家郎君,恐怕无人能令您满意了。”

楼嫣许耳根子染红,作势要打她,“好啊你,仗着与我长大的情谊,胆敢取笑我!”

“婢子知错了!”青蕊笑嘻嘻躲闪,转瞬瞟自家娘子手中玉佩,作声提醒,“入了侯府便是世子夫人了,这旧人所赠信物,二娘子还是压箱底为好。”

楼嫣许顷刻露哀容,凝神捋直底下流苏。

“那年我随祖母回乡省亲,辗转归家时,阿兄死了,柔姐姐也死了,他不知所踪……我尚且不知他生死,又怎敢奢望重逢。”

“今日过后我便为他人妻,前缘难续,唯盼君安。”

末了,楼嫣许收好玉佩,下人报彩舆已至,嬷嬷候着了。

青蕊打发人走,心头酸楚泛出,“本是侯府提的亲事,拿了钱却反悔,此等忘恩负义之辈把咱们说成挟恩图报之人便罢了,眼下接亲竟差个婆子来,欺人太甚!”

楼嫣许转过眸来,见青蕊眼眶蓄了泪,遂安抚,“阿耶故去,楼家大不如前,我无人依傍,他们自然无好待,你这些话到了侯府可要烂肚子里了。咱们本是商贾之家,又远在苏州,阿耶盼我就这亲事跻身长安名流,咱们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切莫惹了麻烦。”

“婢子明白。”青蕊敛眉,转念又愁,“二娘子您如花似玉若出水芙蓉,倘若那世子尖嘴猴腮面目可憎,这一辈子可怎么过下去!”

楼嫣许未应,搭上她手腕踏出闺房,至垂花门处,雪落肩头,楼嫣许盈盈回头问,“祖母呢?”

“老夫人说她是二嫁妇不吉利,便不来送了。”

“我又怎会计较这个……”楼嫣许苦笑,扇掩玉容,“罢了,送嫁不舍,便不惹祖母伤心了。”

可前脚抬起,身后人唤声二娘,她正欲转身,早被祖母抱住,抽噎声绞得她心痛。

侍立之人无不落泪,楼嫣许咬唇,泪水在眼眶打转,抬面深呼气方略略止住。

迎妇的婆子命人来催,祖母不许她转身,末拍拍她肩叫她出门,远远还能闻哽咽声,“好好的……好好的……”

上了轿,灵鹊兆喜,锣鼓喧天,楼嫣许幽咽不止,眼见要到侯府,伴轿子旁的青蕊提醒了才止声。

辇夫歇了轿,青蕊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正门之上匾书“诚化侯府”四字,遂与娘子报备了。

楼嫣许支起团扇,便有婆子上前打起轿帘。

人影绰绰,楼嫣许未动,随之便闻议论纷纷。

“听闻诚化侯世子与那吏部尚书之女早郎有情妾有意,只待小娘子及笄便可定下婚事,岂料被这商户之女横插一脚。”

“谁说不是,三年前诚化侯府欠下巨额赋税,欸这苏州楼家愿抛这一人情,恰那楼员外抱病去世,一家没了主心骨,老夫人便一路到此挟恩图报来了,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可不是嘛,这小娘子迟迟不下轿,还想拿乔托大不成?”

这一话落,无不嗤笑。

分明是诚化侯府以亲事诓骗钱财后概不认账!青蕊怒不可遏,欲上前与其辩驳,却动弹不得,才发觉楼嫣许下了轿。

婆子高呼,“吉时到,请新郎!”

新妇持扇掩妆华,凝立片刻,不见新郎现身,倒是人群忽而轰动,是一宾客露面,众为之倾倒。

“徐司徒相貌魁伟,一身红衣可要抢新郎风头了。”

“人家不仅是侯府未过门的姑爷,更是大权在握的尚书左仆射兼司徒,何惧侯府坊间微词?”

“话虽如此,可大婚当日喧宾夺主,多少有些偭规越矩。”

“徐君乃天子近臣,他做什么,何时轮得到你置喙!”

楼嫣许不见徐君真容,先知他位高权重、相貌堂堂却放诞无礼,日后或成她妹婿,恐怕少不了打交道。

魁梧身形打她面前走过,肩部云锦滑磨她素手,掀起一股热意。

贵客既至,新郎再躲避,可当真是拿乔了。

天色渐暗,晕黄的灯色铺满堂,楼嫣许瞥见身侧一道颀长的身影,是诚化侯世子盛琰不错了。

二人同踏毡席,身后金童玉女撒五谷杂粮。

“新妇跨火盆,驱邪避凶,迎祥纳福。”

“新妇跨马鞍,步步平安,安稳和谐。”

“新妇跨米袋,丰衣足食,代代相传。”

礼生一路高声添喜,至米袋处,楼嫣许不慎踉跄,下意识伸手,却瞥见身旁人侧身闪避,抓空的手唯黯然垂立。

入内堂,楼嫣许隔扇面舅姑,亦知二人牙都要咬碎了去。

长安公侯之家所娶者非望门贵女即勋贵之后,独独诚化侯府屈就商贾之女,不知多少人幸灾乐祸。

要怪便怪他们贪得无厌,欺软怕硬的主儿。楼嫣许如是想。

短暂失神后,礼生唤新人转身行拜礼。

“一拜天地,花好月圆。”

“二拜高堂,岁岁安康。”

“夫妻交拜,合欢美满。”

话落,二人相对,无一躬身,默声抗拒。

后是楼嫣许先拜,微不可察落下一滴泪。前尘不复,眼前人非心上人,无可奈何,唯哀之叹之。

喜宴间鸦雀无声,送新人入百子帐,依次行同牢礼、合卺礼与结发礼,从此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随着礼生高呼“礼成”,众客欢呼,拉扯新郎去敬酒。

楼嫣许独自坐在偌大的婚床上,双臂酸胀时置团扇于一旁,入目红光摇曳,红罗帐中撒满喜果铜钱,她揉揉眼,看向青蕊。

“娘子累了吧,婢子给您捏捏。”

青蕊盥手毕,搭上娘子胳膊,见四下无人,当低声细语,“婢子方才见着了,那世子倒是相貌不凡,因宾客提及吏部尚书之女,又去打听了一番……”

“今吏部尚书原是世子的先生,一来二去世子便与府上的小娘子看对了眼。听闻他婚事后小娘子即大病一场,言日后只当世子为兄。”

话毕,她又觉气闷,“虚情假意!二人倘或真情深意重,合该有些骨气,誓不做那等骗人钱财的腌臜事!”

楼嫣许眼底漾起漫不经心的笑,“咱们又不图那些,我守好正妻之位,孩儿袭爵,便不负阿耶临终所托。”

“娘子说得是。”虽如此,青蕊扫了眼冷清的婚房,越发心焦。

新妇枯坐将将两个时辰,始终不见姑爷身影,侍婢婆子无一人问津,她等不及,出去问了一嘴,只说世子陪徐司徒吃酒,不可打扰。

楼嫣许不曾苦楚,青蕊却要替她叫屈,“徐司徒好大的官威,先前红衣妆身抢风头也就罢了,岂有拦着新郎叫新妇苦等的道理!”

“咱们来之前,我与你说过什么了?”楼嫣许轻板起脸,青蕊埋下脸自个儿掌了嘴,把话都烂肚子里了。

隆冬时分,风雪漫卷,掀起珠帘,寒意愈发逼人。

楼嫣许捂着空落落的肚,央青蕊寻些热食果腹。她正扭着酸痛的脖子,听到廊庑下传来稳健的脚步声。

少顷,男子赤靴停在珠帘下,她拾起却扇遮妆,却见他顿久,正忖度着,来人掀帘而入。

透过纱扇,楼嫣许借着迷离的焰光窥得绯红伟姿,能感受到他炽热的目光黏在身上,竟使她生出郎君深情之惑。

夫妻二人恭默守静,楼嫣许出言提醒,“夫君可要作却扇诗?”

复无言,她心知他心有不满,不欲强求,却恰要撤扇时,男子独特的醇厚低沉声线传来,“月夜鹅雪漫天盈,闺中罗扇隔花钿。”

她支耳听罢,静待下句,却未闻声,见他滞住,再度发声,“夫君?”

眼前人滚动喉结,轻轻嗯了一声,醉眼朦胧,颇有宠溺的意味,复催妆华露,“先知小君如花玉,万望伊人露仙颜。”

诗毕,她虚作羞状,不料撞入潋滟含情桃花眼。

她瞠目,心似崖边坠落,再抬眸时冒了雾。

倘若青蕊在此,定相附和,此俊逸郎君,有故人之姿。

然楼嫣许即刻清醒,她的心上人嘴唇还要厚些,鼻梁更高挺些,唯一双星目毫无二致,可这不是他。

外绒雪乍停,月明星稀,内两相对望,悄无声息。

廊庑下,执事安顿好醉酒宾客,转头问新来的小厮,“方才让你扶的那人呢?”

“给新妇送去了。”

执事思及那一身红服,即刻明白闹了乌龙,怒往小厮头上呼一巴掌,“错啦!那不是世子,那是未来姑爷!”

二人连跑带蹦赶过去,至婚房时,郎君已瘫床几欲入睡。

门外守着的青蕊拦不住,小跑追着那二人。

外男闯入,楼嫣许正为夫君宽衣,手一抖,勾开蹀躞,郎君蹙眉翻身。

她攒眉蹙额,见小厮跪下,心下一沉。

执事忙陪笑见礼,“娘子恕罪!这新来的杀才认错了人,将徐司徒送到您房里来了。”

这是……未来妹婿。

楼嫣许惊愕,险些站不住脚。大婚之夜认错夫君,何等荒唐,人人道笑。

二人把他架走,她心怦怦跳,扒着床架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少顷,那酣醉的郎君复归,环抱她玲珑腰身,抬眼闷声道,“洞房花烛夜,我为何要走?”

追来的三人瞠目结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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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却扇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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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他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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