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回复着手机上的信息，闻言头都没抬地“嗯”了一声。
然后病房再度呈现死寂。
她宁愿玩手机也不愿意跟他多说几句话。
许是察觉到了他沉默太久，陆瑾放下手机，看向他。
他正靠坐在病床上看着白色的被子出神，苍白的薄唇被他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棱角分明的下颌紧绷，受伤的手无力地垂放在一侧，他的手型好看，骨节分明又修长有力，皮肤白皙，能微微看到青色的筋脉小幅鼓起。
另一只手被放在被单上，输液袋中的液体顺着针管流入身体，但此刻接近手背那一段的输液管中却有鲜血回流。
陆瑾忙起身握住他的手腕：“你做什么！别这么用力，会走针的。”
陆琛看着她脸上焦灼的表情，慢慢松开掌心。
陆瑾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手背，还好没肿起来。
手机再度亮起，陆琛恰好看到聊天框顶部“暮迟”两个字，难怪她刚才都不理他。
“睡会儿吧。”陆瑾看完信息，没再回复，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
“你会走吗？”他问。
“我不走。”他现在这个样子，她怎么可能留他一个人在医院。
陆琛躺下去，听话地闭上眼睛，其实失血过多导致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可他怕她又一声不响地走了，强撑着不肯休息。
此刻得了她的保证，他才敢闭上眼，虽然他知道他的阿瑾信用度有待考却。
陆琛安静地睡着了，睡姿规矩，睡容乖巧，陆瑾忍不住想，什么时候她哥也能用乖巧来形容了？
他在安睡，她就静静地看着他守在一边，什么都没做。
2袋输液花了2个小时才输完，护士进来拔针，陆瑾替他按住针眼的地方。
大概是真的太累了，护士一进一出带来不小的动静，他都没醒。
陆瑾也不想吵他，替他按着手背任由他继续沉睡。
等陆琛醒来时，又过了1个小时，钟上的时针走向12。
“醒了？”陆瑾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他有多久没有在沉睡中醒来时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陪在身边。
这样的场景，久远到他忍不住会怕，现在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从她在爷爷面前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说要跟他断的一干二净时，她就没再让自己靠近过她。
现在这样的画面，虚幻到不真实。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陆瑾见他盯着自己，也不说话，眼尾却渐渐染红，顿时有些慌，“我叫医生过来。”
“阿瑾。”刚睡醒的声音还很沙哑，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就这样多陪陪我，好吗？”
陆瑾要按铃的动作顿住，忍不住抽手，可陆琛牢牢握着，不肯松开。
“放手。”她低斥，不敢太用力，怕牵扯到他的伤口。
陆琛苦笑：“我放了，你是不是又要走。”
“我没要走，先送你回家。”
“然后呢？”不是还是要走吗？
“家里有佣人，能照顾你。”
“我不回去，也别告诉爷爷和爸妈，免得他们担心。”
“你这样不回家怎么行？”他那个住处，哪有人照顾他。
“为什么不行？”陆琛看着她。
陆瑾避开他的目光，他说不回就不回吧。
“我帮你找个护工，或者你让白助理挑个合适的人选吧。”
“你不留下来吗？”明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他还是忍不住希冀地问。
“不方便。”陆瑾淡淡地说。
不方便？
“哥……”她说到一半又顿住，把尾音吞回肚子，“你先放开我，我去给你拿药。”
陆琛没松手，甚至抬起受伤的手臂，用力拉住她：“不准走。”
“你做什么！”陆瑾被他吓一跳，殷红的鲜血迅速染红白色的纱布，伤口在他的动作下崩裂开。
她迅速按铃。
“陆琛，我让你放手！”她低喝，恼怒他这种近乎自残的行为，同时心中又抑制不住地为他的疯狂感到恐惧。
鲜血顺着手臂流淌下来，他却好像无知无觉，只是沉默地扣住她的手腕。
“哥！”陆瑾红了眼眶，急忙握住他受伤的手，“我不走，你快点松手，你在流血。”
护士匆忙进来，却对眼前的场面束手无策，连忙去喊谢医生过来。
谢清衍匆匆进来，有一刻的失语。
他上前沉声道：“陆琛，放手，你吓到阿瑾了。”
陆琛恍然回神，这才发现，她哭了，握着她的手渐渐松开，他张了张嘴，想道歉，想安慰她几句，却无从开口，情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
陆瑾又气又急，偏过头将眼泪擦去。
谢清衍替陆琛将纱布拆下来，里面的伤口狰狞，血液还在潺潺地往外流。
陆瑾微红的眼眶被这一幕刺痛，他竟然伤的这么严重，为什么还敢这么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谢清衍看陆琛的伤口过于血腥，怕陆瑾感到不适，对她说道：“阿瑾，你去外面等吧。”
还没等陆瑾回答，陆琛再次慌忙拉住她的手：“不准走。”
谢清衍有些无语：“别动，这条手臂你要不想要，我可以直接帮你锯了。”
陆瑾低头看他，苍白的脸上满是执拗，她从没见过她哥这样。
“清衍哥，你处理吧，我就在这里。”
伤这么重，她看着都疼，可面前的人面不改色，连吭都没吭一声。
他深邃的眼睛始终看着她。
“别看。”他低低地说，伤口这么恐怖丑陋，不要看。
陆瑾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谢清衍手上动作利落，很快就把裂开的伤口重新处理完毕，换上新的纱布。
他看向陆瑾：“你哥这伤不是小伤，这手要不想废，就不要再让他乱动，我会每天按时过去换药，前三天每天输2袋液。”
“我记住了，清衍哥。”
“让你哥的人跟护士拿药，然后你们就能走了。”
“好，谢谢清衍哥。”
谢清衍走后，陆瑾也不敢轻易离开他身边，吩咐白助理先去取药。
他身上的白衬衫血迹斑斑，受伤那处的手臂，袖口被整条撕开，明明该最是狼狈的模样，他看起来依旧矜贵清冷，只要她不走，他就还是那个矜骄冷厉处事果决的陆琛。
陆瑾将白助理准备的干净的西装外套披在他身上，扶他起来。
门外的保镖们严阵以待，护送他们下楼，走出医院上车。
肃穆的车队缓缓离开，驶往陆琛的住处。
门被推开，陆瑾看着里面的一切，还是跟一个月以前一样，甚至她随手摘下的手表被放置在玄关口的位置都不曾挪动过。
她的东西，都在原位，好像她今日早上刚出门般，什么都没变。
她装作没发现的样子，陪着他回卧室。
陆琛拿了衣服，看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往卫生间走去。
陆瑾忙挡在他身前，警惕地问：“你干什么？”
今天一晚上都快被他吓出ptsd了。
陆琛看了眼手中换洗的衣物：“洗澡。”
“等一等。”陆瑾走过去，向他靠近一步。
陆琛低着头看她，随着她的靠近，他逐渐屏住呼吸。
她的指尖来到他的颈间，落在他领口的扣子上，灵巧的手指解开第一颗扣子。
陆琛心间猛跳，迅速抬手，握住她的手，手里的衣服掉落在地上。
陆瑾不解地抬起脸。
陆琛握紧她的手，耳根渐渐飘红，像黑宝石般漂亮的眼睛闪躲了一下，哑声道：“今天……不行。”
陆瑾瞪大眼睛，视线落回自己的手上，不是，他想什么呢？
她是禽兽吗？他都这样了她还能想着那档子事？
她哥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难道是那种一边拒绝他，一边还在肖想他身体的人？
“我只是怕你自己脱衣服扯到伤口，没想干别的！”她面无表情地解释。
陆琛敛下眸，松开手，耳根的红色迅速褪去。
怎么回事，这还有点失望？不是他说不行？
这个扣子，陆瑾突然有点解也不是，不解也不是。
他们之间的相处，她总觉得越来越别扭。
大哥到底怎么回事，这不该是他一贯的性子，都快崩人设了，哥。
“我自己来。”陆琛见她不再动，弯腰拾起地上的衣服，走去卫生间。
陆瑾抓狂的撩了把头发，握住他的手臂。
衬衫都是修身款，他自己一只手，一定会扯到伤口。
“还是我来吧。”陆瑾拉过他，快速帮他脱去衬衫，替他解扣子这活她熟门熟路。
将那件满是血迹的衬衫扒拉下来，然后迅速把人推进浴室，关上门，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耽误一秒她都怕发生点不该发生的。
陆瑾将他的衬衫团吧团吧扔进垃圾桶，提着垃圾袋出门。
他这里一向收拾地整洁干净，不像她老爱乱扔东西，以前她就喜欢给他捣乱，他整理什么她就折腾什么，乐此不疲，但陆琛从来没不耐烦过，总是纵容地看着她，然后再不厌其烦地把东西归位。
陆琛从浴室出来，房间内空无一人，他的心忍不住跳了跳。
“阿瑾？”
无人应答他。
陆琛拉开房门，没有人，客厅没有，书房没有，厨房也没有。
她走了。
陆琛猛地拉开大门，急忙追出去。
为什么要悄悄地走掉，为什么又把他一个人扔下，不是说了不走吗？
骗子，从小到大，她最会骗他。
陆瑾下楼将手中的垃圾袋扔掉，白助理正守在楼下，见她下来，将她吩咐好准备的粥递给她。
“辛苦，很晚了，快回去吧，我哥这里我会照顾。”
“好，那麻烦小姐，我先走了。”
陆瑾点点头，拎着外卖盒上楼，刚准备出电梯，就见陆琛惨白着脸色冲进来，两人差点撞上。
“哥？你怎么出来了？”
陆琛抱住她：“别走，阿瑾。”
陆瑾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急急忙忙，穿着睡衣就跑出来，是以为她走了。
她迟疑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背：“我没走，就是下楼扔个垃圾，顺道把白助理准备的夜宵拿上来。”
电梯门因为长时间没人按键缓缓合上。
她动了动：“哥，你先……”
“别叫我哥。”他打断她，用力将她抱紧。
陆瑾张了张嘴，内心涌上无力感，她稍稍用力打了一下他的背：“松手，不是我哥就别赖着我。”
刚才医院那出她还没找他算账！
陆琛没动，也没放手。
耍无赖应该是她的特权啊，陆瑾想，她总觉得事情的走向越来越邪门。
“难道我们要在电梯里站一个晚上吗？”
陆琛终于松动，慢慢放开她。
陆瑾赶紧推开他，按开电梯门走出去。
陆琛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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