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膜检测通过，生物数据已对齐……”
朝昭躺在星云科技最新款游戏仓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个数据面板接连跳出来，绿色字符串密密麻麻地滚动。
突然，一个巨大的红色方框占满了屏幕。
“检测到呼吸心率超阈值，意识上传暂停，请联系工作人员进行调整。”
还没等朝昭在光幕上找到联系工作人员的选项，仓外的压力阀门被打开，随着仓门静音地滑开，测试间暖黄的灯光投进来。
“抱歉，我有点紧张。”朝昭把自己挪出游戏仓，一边向仓外穿制服的女测试员解释。
并非只有紧张那么简单，是游戏仓内狭小的空间诱发了她的幽闭焦虑，明明已经很多年没犯过。
星云科技的《失落城》今天正式进行内测了，这款以赛博朋克为背景的游戏，首次实现了意识上传技术在娱乐领域的应用。
玩家的意识在游戏世界探索厮杀，而被减缓了新陈代谢的身体则由游戏仓全程接管。
前置素质测试中有检测幽闭恐惧的环节，她都以高分通过了，可到动真格的时候还是出了问题。
不过，也许的确有一部分是因为紧张，大概潜意识里她依然对内测合同第23条感到忐忑：
“角色只有一次生命。角色死亡或玩家精神状态不支持继续游戏时，方可结束意识链接。其余情况下，无法回档、暂停或自主退出。”
也就是说，要退出游戏只有两种选择：死亡或精神崩溃。
负责解释合同条款的工作人员贴心地注释：为了玩家能够全心投入游戏，游戏工程师选择完全保留死亡前的痛苦，不做任何削弱。
朝昭对赛博朋克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但也知道那与友善谦让的和谐世界沾不上边，死亡不但不罕见，几乎是如影随形。
星云科技没有避讳游戏内死亡的痛苦，却还是抵不住玩家们对此次内测的热情，内测抽签那天，公司服务器几度瘫痪。
那是因为在一条诱人的承诺面前，尚未到来的死亡痛苦可以忽略不计。
——退出游戏后，玩家游戏内所有存款可1:1兑换成现实币。
朝昭在游戏官网中浏览到这一条时，下意识地开始找限制条件——世界上没有这么好的事！
随后在旁边找到了一行小字：仅限存活游戏日≥30的玩家。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公司为意识上传技术制定的各项标准很严格，不必因此有心理负担，”测试员一脸善解人意，“我可以设置仓内释放吸入式舒缓剂，这样会容易一些。”
“不用了，我可以。”朝昭走到测试间中央的桌子旁喝水，半小时前，她坐在这里签下了内测合同。
根据官方的说法，是大数据选中了她，以及另外999名玩家。
朝昭一直没见到其他玩家，游戏公司似乎在避免玩家间的交流。
她一到星云科技，就直接被带到测试间里。这间测试间外的走廊两侧，排列着不下几十扇相同的房门，她推测内测玩家的数目应该不会少，只是被刻意地间隔开了。
“如果你是担心舒缓剂影响精神敏锐度，那大可放心，”测试员似乎看透了朝昭的疑虑，“舒缓剂只对激素水平产生影响，不会影响意识。”
朝昭还是摇头：“没关系，我调整好了，再来吧。”
白雾从四面袭来，这一次程序顺利地运行了。
巨大的绿色方框弹出来：系统准备完毕，开始连接。
没有游戏过场动画，没有捏脸系统，只有黑暗。
但她的意识始终清醒，感觉到自己开始艰难地向前移动，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挤在身上，像是穿着超紧紧身衣迎着狂风往山上爬。
她尝试理解这种痛苦，把这个过程想象成自己的意识体在细长的黑色电缆中传输。她发现这样想之后，竟然好受一点。
再睁开眼，还没看清面前的场景，一股热流直冲喉咙，朝昭下意识地用脸去找旁边的马桶，昏天暗地地往里吐。
吐无可吐了，她靠着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正坐在浴缸里，穿着吊带背心和短裤，身上散落着注射器一样的东西。
浴室里的冷光照得眼睛发涩，她起身跨出浴缸，注射器随着她动作掉在地上。
朝昭拿起一个来看，塑料外壳包裹着玻璃内胆，壳上写着“气动注射”“深蓝梦境”的字样，内胆还剩半管淡蓝色液体。
像是某种致幻药物。
她将所有注射器都捡起来扔到垃圾桶，足有9支，光是液体颜色就有5种。
角色药物过量死亡，让她能“穿越”到她身上？游戏制作组像是在致敬那种古早穿越小说……
等一下。
这些药物不一定是她自己服下的，这样巨量的药物，再没有常识的人也不可能一股脑往自己身上招呼。
很有可能是受到了什么人的胁迫。
万一，这个人还没离开呢？
朝昭的动作一下子凝固了，无声地看向浴室门口——门虚掩着。
很静，她努力尝试从这静里听出一些响动，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下一刻，她一步跨到门边，把门反锁。
谨慎一点总没有错。游戏公司很有可能为玩家安排一些难以察觉的死亡威胁，来降低内测结束后给玩家的兑现花费。
系统面板在这时候弹出来，在空中悬浮。
【连接成功，欢迎进入《失落城》内测版，角色信息已更新】
【姓名】：朝昭
【职业】：黑岩集团执法小队队长，先手黑客】
【特殊能力】：未获得。
【最近事务】：到黑岩集团执法部门参加会议 （早上8:00）
朝昭诧异，她的起点竟然不是零，不但有一份工作，甚至还是个小官。
这开局好得出乎意料，在枪林弹雨的世界里当一个跟数据和网络打交道的技术宅，还是个有大公司饭碗的技术宅！
这时系统又弹出一条询问：
【是否同步角色记忆？】
选项框外围还有一行小字：记忆仅指角色经历的事件信息和社会关系信息，而至于态度、风格、思维，您还是您自己。
朝昭没有犹豫地选择了【是】。
【是否兼容记忆情绪？】
小字：记忆情绪指回忆事件或面对现有社会关系时，不由自主产生的情感活动。
这回，朝昭选择【否】
她不需要那些情绪，只要利用规则和玩家身份，从游戏里得到她想要的，太多情绪反而是拖累。
【……记忆同步完毕】
光幕淡去，朝昭光脚站在镜子前，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镜子里有一张乱七八糟的脸，一看就是大哭过。憔悴、凌乱、肿胀，暗红的唇色染到了下巴上。
洗漱台上躺着一只没盖子的口红，大概是某种药效让她突发奇想，想把嘴唇变得更鲜艳一些。
朝昭用旁边的半块香皂把脸洗干净，发现这张脸跟她现实中的容貌有九分像，这一点还挺让人适应良好的。
然后她突然就明白了浴室里的一切。
在游戏中，她本来有一个母亲，在街头混生活，凭一己之力把女儿培养进了大公司。两天前母亲死了，死因不明。
朝昭赶到火化公司时，母亲已经变成一个铝罐子，姓名和死亡日期写在封盖上。火化公司几近恭喜地告知她，由于她的公司员工身份，火化费能够减半。
从来没使用过致幻药剂的朝昭，在母亲死后的第二个夜晚，把人生前二十年的缺憾在一夜之内补齐了。
故事背景写得很动人，但提供的有效信息，她是自己服用的药物，门外没有凶手。
朝昭走出浴室。
这个房子很大，东西却很少，只有最基本的大件家具。一室一厅一卫，没有厨房。银灰的色调，透着一股冷峻的整洁。
这是什么地方？像是她的住所又没个家的样子。
朝昭调出系统面板，内置的GPS显示她位于“黑岩公司员工公寓”。
她继而点开财务模块。
【余额：20,0478】
【个人资产：雷霆摩托-M5380普通款】
【服务&权限：员工公寓免租使用/春日医疗白金会员-年卡/空岛酒吧VIP】
朝昭默了，用眼睛数了两遍，确认是二十万没错。
抽中内测资格后她对着家里客厅的小财神像许过愿：苟住三十天，努力攒到1万元，就算财神保佑，功德圆满。
没想到开局就坐拥了六位数的巨额存款。
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账户上有这么多位数字，朝昭像兜里揣了个烫得下不了嘴的金山芋，只恨不能马上过完这三十天，立刻剥开吃下去。
三十天！
朝昭盯着漂浮在眼前的数字：200478。
要守住这些钱恐怕不会容易，游戏公司又不是冤大头。
挣钱有挣钱的玩法，守财又是另一种玩法。
公寓是免租使用的，相当于每个月给她免去了8000的支出。其他支出无非是吃饭和娱乐，标准降低一些的话，每个月的工资几乎都能攒下来。
她得扮演好这个角色，矜矜业业地做好公司的工作。也不求升职加薪，只要抱好手里的铁饭碗，避开所有中高风险的任务，游戏公司还能篡改程序从她账户上把钱偷走不成？
这样想着，实在有些易如反掌的感觉。
除了系统面板，朝昭视野的右下角还有各种生物监测数值，左上角还显示出时间：2078.7.9 7:26。
这都是仰仗于公司优越的员工福利，给员工配备的全套基本植入体。她拥有自己的AI助理、能够远程通话、能接入各种生物芯片……
她全身上下所有的植入体，包括神经链路、生物监控装置和一对标准制式的义眼，总市价高达10万联币。
距离打卡时间还有半小时，从公寓到公司可以乘坐内部浮空车专线，只有十分钟的路程，时间还充裕。
但她想早一点去公司，毕竟这是她第一天上班，赶早不赶晚。
突然，一阵流水般的铃声响起来。
一个长条形窗口从朝昭视野左侧滑出：“白皮猪”来电。是否接通？
铃声不疾不徐，却一下子让人心跳加速，朝昭被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糟糕的是，她死活都想不起来，白皮猪这么一个不体面的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铃声均匀地响着，朝昭越努力地回想，记忆就越沉默。
她看了一眼时间：7:01。这个点接不到电话也很正常，她决定干脆任由铃声响着，等对方不耐烦。
过了一会儿，铃声终止了。朝昭不禁轻出了一口气。
但仅仅几秒钟之后，铃声又响起来。
还是“白皮猪”来电。
情急之下，朝昭想调出系统面板找找关于白皮猪的资料，电话却一下子接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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