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迩也没太计较,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有看到安娜和尼古拉斯先生吗?刚刚他们两个——”
耶布直接打断道:“别说,别说他们,我不关心他们两个人的死活。”
林迩楞了一下:“你早就知道尼古拉斯是、是……”
“知道什么?知道他是一个半人半虫的怪物吗?”耶布冷笑,“我早就知道了。这有什么?我也早就是怪物了,不人不鬼的怪物——你想不想看看?”
*
昆虫没有皮毛,它们死后,皮毛不会黯淡。
昆虫没有血肉,它们死后,血肉不会萎缩。
在这间房间内,它们绚丽的甲壳和鳞羽被剥离,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指将它们重组,融合成了令人目眩的神祇。
灯花在耶布手边中跳动了一下,从白色烛芯里落下一滴烛泪,沿着雪白润泽的烛台滑落。
林迩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你要看吗?”耶布轻声说,“我真实的样子。”
一排排玻璃匣无声地倒映着跳动的烛火,仿佛一片片黑暗的镜子包围着两个人。
“扭曲、分解、重塑,人们恐惧真相,崇拜虚妄。”
耶布轻声道。
“僭越、亵渎……崇拜与恐惧只有一线之隔,”
“何等愚昧,何其可怜。”
停歇的雷电再次大作,狂暴的雨滴倾泻而下,窗户被砰的一下撞开了,雨水裹挟着狂风,打湿两侧的窗帘,风太大了,白色的窗帘宛如女鬼的水袖,在半空中狂舞。
一阵狂风袭来,烛台被吹灭,青烟在雷电中若隐若现。
耶布背对着窗台,雨水瞬间浇湿了他的全身,长发、睡袍都沾满了水,贴在了他的身上。
林迩近乎失语地望着妖异的这一幕。
耶布缓慢地朝林迩靠近,背过身去,脱掉了身上的睡袍,头歪向了一边,将湿漉漉的长发拨到身前,露出了后背。
林迩倒吸了一口气。
耶布好瘦啊,脊背骨节突出,好像一只嶙峋的天鹅。
蝶状肩胛骨上布满了层层叠叠、新旧交织的伤痕,在肩冈下窝处生长着两扇手臂长的透明蝉翼。
圣洁与屈辱,竟在一个人身上融合着。
那蝉翼也被打湿了,一朵朵透明的雨滴,在林迩的凝视下,顺着蝉翼的脉络,滑过颤动的薄膜,将坠未坠地挂在翼尖,珍珠似的。
林迩伸出手接住了那滴珍珠,雨滴瞬间化在了他的掌心,见耶布敏感地抖了几下,连连道歉:“我下意识就……抱歉抱歉,我弄痛你了吧?”
耶布侧过身来长久地凝视他,雨水顺着对方湿透的长发滚入衣襟,眼睛在长寂的夜里波光粼粼。
他问:“你不怕吗?”
林迩老实说:“我做了一定的心理建设。”
说实话,如果没有见过从安娜眼里长出来的肉虫,还有尼古拉斯半人半虫的模样,接受耶布的小翅膀也……
也还好吧?
就那样啊。
普普通通啊。
……
林迩心不在焉地神游天外,假装不知道自己脸红了。
他控制自己的眼神不要乱瞄,手却不受控制地摸上了颤动的薄膜,手感有些诡异地好摸,滑滑的、凉凉的,摸起来还韧劲十足。
耶布:“……”
耶布:“你知道我这里有感觉的吧?”
林迩表面上疯狂道歉,内心万分遗憾失落。
他注意到耶布背上翅翼交界处有新旧交错的伤痕:“这是尼古拉斯干的吗?”
“是我。”
耶布当着林迩的面,反手勾住背后的翼根,撕扯下来,鲜血如注。
“!你干什么呀!”林迩阻拦不及,眼见着耶布把另一边也撕了下来。
两片撕扯下来的翅翼被他随手扔在地上,豆大的雨滴从窗户外倾泻而下,飞溅在耶布的胸膛、脸庞、微微卷曲的睫毛,耶布强忍着剧痛,直到此刻才颤出一口轻音。
耶布的肢体慢慢放松下来,他的眼睛在林迩身上逡巡,品尝着毫不作伪的关心,心中莫名又酸又涨,他试图开个玩笑:“像不像折翼的天使?”
林迩一时不敢出声,默默拉住耶布的手腕,将他带离窗台附近。
耶布身上的雨水顺着两人相连的手浸湿了林迩的袖口,又顺着他的已衣袖内壁滑了进去。
在轰轰作响的雷鸣里,林迩与耶布对上了视线。
“我不想成为像尼古拉斯那样的怪物。我想要自行选择的自由。”
骨节分明的手掌伸了过来,林迩没有拒绝,那只手覆上他滚烫的脸庞,缓缓地摩挲着。
林迩选择闭上了眼睛。
耶布把脸靠过来,就像一只冰冷而温润的瓷器。
他的脸上不知是泪水、汗水还是雨水,也黏到了林迩的脸上。
耶布语焉不详。但林迩突然与他心意相通:他只是一个不想听话的乖孩子而已。
他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枯坐在玻璃墙后看着那些白大褂们来来往往,有几个瞬间,他想要砸开这道墙,飞到外面去。
林迩给了这个孩子一个拥抱。
耶布怔住了,像一个冻僵的人第一次体会到温暖,小小地战栗了一下。
比起一个吻,他更想得到一个拥抱。
这件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但却得到了。
他喝下了那么多的药,最终尝到了迟来的糖果。
耶布将林迩按在自己怀里。
林迩被掩埋在耶布的长发中,小声说:“我还是觉得,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赶紧上药。”
他听到耶布胸腔内发出了一声闷笑,接着自己被放开了。
耶布:“好吧,你也需要一件干净的衣服。”
顺着耶布的眼神,林迩这才发现自己半个身子也湿了,抱怨道:“你说这怪谁啊……”
耶布再次点燃烛台,将光明留给了林迩,自己熟悉地走进了黑暗,翻找起来:“你们倒是会找地方,直接来到了我的地盘。”
林迩端起烛台去找他,好奇问:“这里这些标本都是你的手笔啊?”
“不然呢。”
耶布翻出了一条毛毯,将它扔给林迩,林迩吓了一跳,捂着烛台大喊大叫“小心点!”,却见耶布正在偷笑。
“先找药啊。”林迩佯作生气道。
“遵命,大少爷。”耶布拖长调子,懒洋洋道。
林迩也来帮忙,两人在房间内翻找起来,找到了干净的衣物、药粉和干净的绷带。
林迩感叹房间里什么都有,耶布开玩笑道,就是没有天下第一好吃的小蛋糕,这次看来没机会了,下次带他去吃。
“呸呸呸——”林迩尖叫,“不要再立flag了倒霉鬼!”
林迩先将烛台放置一边,换下湿漉漉的衣服,接着令耶布背过身子,替他上药。
药粉刚撒上去就听到耶布大大嘶了一口气。
“……知道痛啦。”林迩只能帮他转移注意力,“说起来,之前那些也是你自己撕掉的?还好你背后长得不是鸡翅膀,不然做烤翅店一定很赚钱吧?”
耶布一言难尽地看着林迩:“你是变态吗?”
林迩气得打了他一下,引得耶布连连哀嚎伤口要裂开了。
处理好伤势后,雨势也渐缓,林迩换上了耶布的旧衣,打了好几个哈欠。
耶布提出要带他回小楼去,林迩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拒绝了。
他深怕乱跑与安娜错过,影响到后续任务的接取,这方面他吃了太多的教训,已经十年怕井绳了。
随着与耶布接触的时间加深,尤其是为耶布包扎了伤口后,林迩的耳边不断弹出堕化度 1 2的系统提示音。
目前,林迩的堕化度已经稳步上涨到了30,系统的评语也越来越阴阳怪气。
无所谓,能够不卡关就已经很好了嘛。
耶布也不劝林迩回去,他站在橱柜旁,做了邀请的姿势:“要不要来参观一下?”
林迩早就好奇了,如今有了一个专业解说员,自然不愿意放过。
耶布在前面引路,林迩捧着烛台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耶布将某个玻璃匣从橱柜上取下来,双手捧着给林迩细看。
玻璃匣内安放着一只由众多不同种类昆虫拼接而成的“怪物”:
蝴蝶与飞蛾的翅膀是祂层层叠叠的裙摆,蜂王的体腔是祂纤细的腰肢,蝉的羽翼是祂的披挂,甲虫的鞘壳是祂的盔甲。
祂没有头颅,一枚拇指盖大小的蓝宝石被雕刻成一张空洞的面具,安详地躺在祂的六只臂弯里。
“厉害厉害。”林迩连连感叹,只是可恨书到用时方恨少。
耶布得意地哼了一下。
他告诉林迩,在民风淳朴的鸢尾花小镇,昆虫被视为带来财富与好运的祥瑞,将昆虫制作为标本算不上禁忌,却不是什么值得赞誉的事情。
“不过,我也不在乎别人说我古怪就是了。”
林迩倒并不记得自己接触到的人中有谁特别崇拜昆虫,也许是耶布所在的上流圈子。
他说:“没关系的,在更广大的世界里,有的是愿意欣赏你、与你志同道合的人。”
耶布垂眸淡淡地笑了:“你知道吗?这句话,我的母亲也对我说过。”
耶布告诉林迩,自己的母亲是个热爱昆虫的研究员。
“但她对昆虫的喜爱并非盲目地崇拜,而是想要去真正了解它们,读懂它们的语言,研究它们的生活习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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