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春雷落下时,此时尚未过惊蛰,雷声先起,于是夏城开始了长达数月的阴云密布。
郁结的愁苦弥漫在每个人的心中,不止于天气,更多则是对世道种种的愤懑不满,然而如何愁苦皆是枉然,天地不会就此更改,百姓不会这样安居乐业,邪魔如同一把锋利的剑,正悬在每个人的头顶。
担惊受怕,为之战战兢兢。
夏城还是当年那副模样,巨大城门依然是雄伟壮阔,斑驳的城墙上布满青苔,夏东国的军队不知何时被调遣过来,数百精兵连夜驻守在城门口,日夜轮班。
由凡人组成的军队仅为巡逻之用,当中最重还是数位修者在坐守城关,数日的阴云难免让人心头浮躁不安,这几年邪魔降世,各地灾荒不断,难民由各地聚集,他们大多家破人亡无处可回,只能辗转各地,为了避免难民拥挤入城,这也是大批的军队正在维持秩序。
说是秩序,不如说是驱赶。
他们手持着长兵利刃,却是挥向那些不知从哪处落难而来的凡人。
世人皆有怜悯,修者亦然不会例外。
林通见这一幕幕已然有些见怪不怪。
那些难民骨瘦嶙峋,队伍里大多都是些男人,偶尔看到一二妇孺,怀抱着稚童,面黄肌瘦,破烂的裙子遮掩不住身躯,她们何尝没有羞耻心,在天灾面前,却沦落的不如寻常人家的一只猫狗,只能被各地驱赶。
林通在簿上默然画下一笔,他在此地已镇守有十余年,散修已然不可苛求修为的精进,百来年的寿命也就弹指一瞬,他早已记不清自己何时放弃大道,甘愿蜗居在这不知名的城镇中干着登记这样的事来。
又是一人上前,阴影遮盖住林通手边的墨砚。
修者无需亲眼去看,就可用神识去判断眼前人究竟是凡胎还是修者,甚至修为几何都是一目了然,他心中算定来者炼气九层大圆满,距筑基不过一步之遥。
此时他才出声道:“不知道友来此处所谓何事"
“道长,你不曾记得我了吗?”
只听一声银铃般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林通猛地抬头,见到的便是女子笑盈盈的面容,她此时装束正如每一个浩然山弟子,雪白的长衫裹身,长剑侧悬于腰,斗笠的白纱被挽到了耳边,恰好露出那张俏丽的脸庞,只是她怀中赫然抱着一襁褓。
”是我呀!小鱼!”
小鱼怕是林道长不记得自己是谁,赶忙用手比划着当年小豆丁似的身高,这样的举动显得稚气未脱。
林通想通了这茬便愣了住,他并非记不得小鱼是谁,而是在恍惚她竟有这般修为。
时光如梭,那年不到桌高的女童,如今出落成大姑娘,更是从凡胎蜕成仙骨,炼气期虽算不了什么,然而这也是无数人无法涉足的地界,这才几年?
十余载,也就区区十余载。
从凡胎到这样的修为,此女恐是蛟龙得**,终非池中之物,那日,他跟客栈老板赌了一局,没想到竟是赌对了。
念此,林通便是颇为感慨,他捏着自己花白的长须,随后洒然一笑道:“我自然是记得你,许久不见,如今我也要称你一声道友才可。”
小鱼连忙说道,“哪里哪里,不敢当,林道长救命之恩,小鱼无以为报。”
她摸了摸身上,从储物囊里拿出几枚灵石,这灵石是两人份,入城当然要缴纳这些过路费,十几年前,她的没有缴纳,现在小鱼终于可以掏出这笔钱,将通行证上画上一笔。
后来,她又从怀中掏出一纸包,郑重其事的递到林通的面前道:“林道长,他日救命得恩情,我实在无以为报,请务必收下此物,这是我一份心意。”
林通也不推脱,坦然接过,是因为他知道对于修者而言,恩情是何种重要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种善缘解下,对于他们二者来说,就是有了天道为证,接下这份情义让其偿还,才可让小鱼的大道更为顺畅。
修者不能有心结,否则必将成灾。
林通没有拆开这纸包,但是灵识一扫,便知道这纸包里并非凡物,这物件贵不贵重,其实林通并不在意,他的修为自知到头,如今再好的东西,也不过是徒劳,他结下一通善缘,才是真福气。
他看着小鱼怀抱着一女婴,也分外觉得好奇。
他说:“你这是?”
小刚想解释一二,恰好怀里的女婴嚎哭了起来,她感知到外界的喧闹,睡眼惺忪的醒了过来,看到林通还没几秒,张嘴就是一阵哭闹,弄得小鱼有些手忙脚乱的安抚。
春在小鱼的神识里说着风凉话,“救人哪能救得过来,自己活着就已然万幸。”
小鱼气的叫她闭嘴,这摇摇晃晃的哄着孩子,好一会才消停,女婴咿咿呀呀的,抱住小鱼的手指才霎时间安心下来。
说起这女婴的来历,也并不复杂,世道艰难,此番故地重游,勾起小鱼无尽的回忆,过往种种历历在目。
这一路上,她看到了太多太多的难民,大量被荒废的村落,每条官道上都积攒着无法入城的难民,她当然想接济下这所有的难民,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见一个救一个,她身上的银两都散了个干净,自己所做的只是杯水车薪,然而这杯水是她能够给予的一切。
小鱼心里默然了很久,心想这巨大的夏城在她们看来,或者也如自己当年的想法一样,自身是如此渺小。
女婴的生母也是难民,可惜没有耐得过饥寒,在路旁就撒手人寰,她饿的没有人形,周围人怕她身上有病,都远远地不敢靠近。
那妇人的死状极为的可怖,临死前的狰狞的瞪大双眼,饿脱骨的模样显得颧骨极高,她干瘦干瘦的,不知道究竟在这里冰凉的躺了多久,眼见着气温回升,只怕没几日尸体都会**。
只有小鱼走了过去,她用手抚过那妇人的眼睛,这才让她可以安息,此时小鱼才注意到还有另一股微弱的呼吸。
她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随后急忙解开妇人的衣服才发现一个不足月的孩子被塞进了衣服里,严严实实的没有露出一丁点的异样。
孩子在饥荒的时候代表什么?是食物,是别人可以拿来吃的口粮。
女婴的脸上凝固着干涸的血迹,她没有力气放声大哭,只是恹恹的躺在那,微弱的呼吸证明着她还活着,她也远没到理解死亡含义的时候,即使躺在母亲的尸骨当中。
饥饿让她浑身没有力气,小鱼抱着她,望着她漆黑的眼睛,忽然想起当年姜大夫也是这么救了自己,这也是缘。
埋葬了妇人,小鱼也收留下这苦命的孩子,她想过,如果在夏城找不到合适的人家,或许可以带回浩然山照料,她相信山中弟子都会精心照料那些被遗弃的孩童。
其实这在浩然山里,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眼下,她向林通解释道:“啊,她被人遗弃,我恰好路过,既然是机缘,我也不能弃他不顾,想找一合适人家,让她得到照料。”
林通只是摇了摇头,只叹道:“难啊。”
小鱼知道林道长是个明白人,天灾**就是这般,世上有太多难了。
当年她从夏冬岭逃了出来,饥寒交迫且不论,若是没有林通当日好心收留,只怕自己现在也是一介凡人,谈何成道,又岂敢奢望勘破天机,她是幸运的,从遇到姜良,再到宇文师叔,每一个人都是救了她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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