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来罗布林卡是为了参观藏式园林,没想到蓟千城径直带她去了里面的动物园。那里阳光灿烂、草木旺盛,动物倒是不多。看完黑熊、雪豹、袋鼠、梅花鹿之后,他们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看猴子。
猴山很大,用密密麻麻的石块砌成,中间有洞。四周是水泥平地,用高墙围起。他们坐了半天也没看到一只猴子,大概是受不了拉萨高海拔的暴晒,都躲起来了。
坐了片刻,星雨说想去趟厕所。
那药吃后不久,她就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不想扫兴,也就忍着没吐。一直捱到进了猴山,实在憋不住了,跑进厕所一顿狂呕。药房的人说,这药十分管用,90%有效,但必须要在72小时内服用,越早越好。
吐完后,胃倒是舒服了,头又开始发晕,身子一阵一阵发软。她一步一蹭地走回猴山,歪靠在椅背上喘气。
他研究了一会儿药盒,去小卖部给她买了一瓶水、一瓶果汁和一个便携式氧气瓶,她打开气瓶开始吸氧。
“不用坐得离我那么远。”他说,“旁人看了还以为咱俩不认识呢。”
她觉得自己的样子很难看,一米五长的椅子,她故意坐到另一端。
“昨晚喝太多了。”她讪讪地说,“胃不舒服。”
“应该是药物反应加高原反应。”他坐到她身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心砰砰乱跳,也不敢随心所欲地靠着他,毕竟不是女朋友。越这么想越紧张,身子越是僵硬,挨得他,又不好完全倒在他身上,弄得自己很累。终于,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往回圈了圈,她一下子失了力,倒在他身上。她抬头看他,只看得见他的下巴。
两人坐了一会儿,谁也没开口说话。
过了片刻,星雨没话找话地说:“日头这么大,猴子们大概率是躲在石洞里了。”
“放饭的时候肯定会出来的。”他一边说一边脱下外套,盖在她头顶上,“遮着点儿,物理防晒。”
那是一件薄薄的防风外套,满是淡淡的身体味道。她没好意思告诉他,出门前她喷过高倍的防晒霜,连头皮都没放过。
“你知道吗,鱼藏就在动物园工作,他是里面的饲养员。”
“动物园?哪家啊?”
“我要是知道就去找她了。”
“……”
“这些年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去看一看那里的动物园。如果遇到饲养员,就会去找他聊一聊。不知道鱼藏是女生,一直把注意力放在男人的身上。”
“那不是白忙了一场?”
“是啊。”他叹了一声,“而且在笔聊中,她对自己的描述也很不一致。”
“为什么呀?”
“最早的时候,她说自己自己在一所985院校学动物学,大四。也就是说,22岁左右。但他的语气又冷淡又强硬,一点不像个年轻人,倒像是见过世面的。后来有一次,她用很长篇幅描述自己的相貌,给我的印象是——他是一个中年人,三四十岁的样子。加上会用五笔字型,我把他的年纪定在三十到五十岁之间。”
“这范围也太大了。如果真是女的,这个岁数应该结婚有孩子了吧?”
“也许这就是她不肯过来见我的原因。”
她忽然笑了:“你是说,一个女人如果结婚有孩子就贬值了?就不敢出来见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虽然我没见过她,但我知道她想要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她想要一个人看见她,看见被她深深隐藏着的最真实的自己。这个,我已经看到了。我不在乎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抽过多少烟脸上有多少褶子,我只想告诉她:有我在,你可以走出来了。”
她眼中一阵发酸,扭头看向别处。
“鱼藏大大出没出来我不知道,”她指着山顶上的几个黑影,“但是猴子们——都已经出来了。”
猴山里出现了一位饲养员大叔,手里拎着个大包,众猴蜂拥而至,纷纷抢食大叔手中的花生水果。
蓟千城一边看一边说:“昨晚你突然带着小菜过来找我喝酒,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对我说?”
他知道这不是星雨的作风。尽管两人一起出游,星雨很少在休息时间主动找他,有事也是手机沟通。
“没,没有。”
“那颗三眼天珠,我本来是打算送给鱼藏的。你一定对我说了什么,我才会改变主意,把它送给你了。”
她觉得话中有话。
没错,她一直在寻找一个坦白的时机。这事儿如梗在喉,一直膈应着她。
会不会昨晚喝多了已经“自首”了?这样的话,这颗珠子为什么会到她身上就解释得通了。
但星雨是个不见黄河不死心的人。
“不记得了。”她说,“兴许就是你喝多了,把我当成你心心念念的鱼藏大大了。”
他假装没听见她的讽刺:“那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第一,我从来没见过鱼藏,在完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不可能把你当作鱼藏。第二,你和她之间,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也许是你没等到鱼藏大大,一生气,就把它送给我了,就当是扶贫了。”
“扶贫也是有限度的。”蓟千城的语气有点儿冷,“你又不穷。”
“……”
“像我这种习惯写几百万字大长篇的人,即便是醉了,也不会丢掉逻辑链。这珠子当时不在手边,拿到它需要密码,需要打开保险箱,绳结也非常复杂,我一定是在比较清醒的状态下送给你的。”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
“没有。就是觉得奇怪。你呢?”
“一无所知。而且,珠子已经还你了,贪婪二字可落不到我头上,哈哈。”
“所以——我是先送你珠子,再那个什么……”他抓了抓头发,低声问道,“还是先那个什么,再送你珠子呢?”
“……有区别?”
“……也没有。”
“你是不是每次做完,都会给女朋友送珠子?”
“胡扯什么呢,”他瞪了她一眼,“我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她把头转过来,看着他的下巴,“谁信啊?你那么多前女友。”
“不信拉倒。”
“你今年多大?”
“26。你呢?”
“22。哦不,从今天开始就23了。”
“今天是你生日?”
“对。”
“你在家一般怎么过生日?”
“我从来没过过生日。”
“What?”
“我在家里的地位很低,从来没有重要到需要过生日的程度。”
他的身子僵硬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呢?你在家一般怎么过生日?”
“我嘛……比较受宠。”
“继续说,说具体点,我不会嫉妒你的。”
“下馆子、吃蛋糕、收礼物——都是必选项。大学时候带朋友出去打保龄球、租场子开派对、和鹿哥旅游……每一年都不一样。”
“谁出钱呢?”
“我爸我妈、外公外婆……外公最大方,基本上有求必应。”
“他们是真疼你。”
“小时候我淘气极了,性子也很骄纵,总觉得自己是最小的,所有的人都得让着我,我哥更要让着我,感觉我就是家里的小霸王。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不是亲生的,直到有一天,我知道了真相。”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当时就挺崩溃的。”
“为啥呀?”星雨坐直身子,看着他,“你又没受虐待。”
“你知道那种感受吗?鹿哥本来是独生子,属于我的那份宠爱本来是要给他的。结果鹿哥莫名其妙地给我当了二十年的大哥。小时候我特别爱惹事儿,搞得他经常帮我打架,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你说冤不冤?”
“他要是不知道就不冤。”
“他知道,一开始就知道,从不说破。”
“你一定是太可爱了。”
“我只好对自己说:君子报恩,十年不晚。”
她看着他,忍不住笑了。
夜晚时分,他带她去餐厅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给她买了一个双层的生日蛋糕。她吹了蜡烛许了愿,他送给她一串菩提子手串。
拉萨的夏夜十分凉爽。
他们步行回到宾馆,半路上蓟千城说:“潘星雨,昨天晚上——真的是我的第一次呢。”
“好吧,我相信你。”
“这不是重点。”
“……”
“重点是,”他忽然止步,转身看着她,一字一字地说,“你要对我负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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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罗布林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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