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以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未来,一切都好说,可他又如何知道,吴晚期所求的就是未来,前方那个不死的、独一无二的未来。只要未来还是由一个个的现在所组成的某一天、某一刻,吴晚期就能为此对顾相以妥协,在他只说了一个“嗯”字,便也不说什么过去了。
嗯也是说话,吴晚期才不管单字还是多长的一句话,要知道,能让顾相以说一句话已经是极其不易了,跟着他躺在地板上面,感受到了电风扇来回旋转的风。是顾相以地分享,咸宰手动是让顾相以独享的,一个受伤如此严重的人自当有着特殊的待遇。
从他临近中午了还往房间的桌子上面一趟一趟地送水果就能看出来,凝望之地能见到的水果都在桌子上面了,这是咸宰的心意,在自己能随心的地盘上就想对人友善,如果其中没有顾弱弱也不会有得友善,偏偏有这么一个还算是可爱的人,让自己的良心未泯。
他站在正门口伸了个懒腰,听到背后的顾弱弱问,“穿山甲山背后是什么?”果断回答,“一座座山。”
他曾经见过,凝望之地在下午两点的时候,会组织荔枝小学里面所有的小同学集合,提着小竹篮去穿山甲山里面找糖果。每天下午山里面都会有老师轮番站岗保护同学们的安全,咸宰进去过、也穿过了山,山的背后没有顾相以想要听到的那个国家的名字。
谈不上信任不信任咸宰,顾相以想要自己去找,可现在身体的情况不行,就暂且放下了,想着是好好养伤,外面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出来看了,站在咸宰的旁边,目送着小同学们进去山里面找糖果,没有赶得上问,一位小女孩大声地叫,“荔枝老师!”
在场的所有人扭头,看向了一位女生怀中抱着一位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走过来。
女生的眼睛明亮,看得见咸宰,正因看得见,才会把小女孩放下,让咸宰走过来抱,这是学校特有的男女之间距离限制,刚才和恩人的距离也是三米远。
女生看见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跟他打招呼,说来惭愧,还不知道恩人的名字,太失礼了,但询问名字又太冒昧了,如此之下只好如此之下了。
顾相以回应女生打招呼,虽然不知道现在这里具体是什么情况,好在有咸宰的说话声,给人或多或少提供了消息的来源,“你摔断了腿就在宿舍里面好好休息,怎么出来了?”
“我听大家说荔枝老师回来了,我想你了,大家都走了,我就一个人拄着拐杖出来了,路上遇到了春姐姐,才能快快的见到荔枝老师。”
一旁被点到名字的万木春一笑、一躲,其模样已经让人了然,想说的感谢也不用说了,让人舒适的站在想站的位置上就是感谢。
万木春所站的位置在顾相以的身边三米外的距离,中间还能再接下一位咸宰,他抱着小女孩看着一群小同学前往山里面。其中有一些小同学引起了顾相以的注意,在想问的问题没有问出口前先问了关于人的问题,“他们有些是残疾人?”
“是。”
“既然他们的年纪小,行动又有些不方便,为什么还要进山里找糖果?”
咸宰让怀中的小女孩抱紧自己,腾出双手来捂住她的耳朵,轻轻地说:“不知道啊。”
这是面对顾弱弱能说的话,在他的眼里,不能当着小孩子的面撒谎,身旁也是一个小孩子,还未成年说什么大人,但现在只能把他当成一个大人一样去欺骗。
这是咸宰最厌恶的事情,但想想人生哪能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便也自己哄着自己释怀了不少,他继续问,为什么要找糖果?便以已经释怀了的理由去毫无负担地欺骗他。
“不知道。”
顾相以知道他在撒谎,本来就是多面的人,撒谎算是最不痛不痒的一面了,知道是知道,却也没有前进一步和后退一步。他不信多面的人,还想问问是想以什么都不需要付出的代价来敲响凝望之地的门,能不能敲响还要靠顾相以的观察力,没承想问出口敲响的是咸宰的门。
还真见了成效,咸宰无法不回答他,他当真是问出了一个可以回答的问题,“是的,这里学生的普通话有我的功劳。”
他们相处好久了吧,才能把普通话说得很好,不像是从医院来到这座山头的路上,有很多人说话他们都听不懂,咸宰都能听懂,其中有一处口音让顾相以想要说话。
“你会说海德堡话?”
“lei sou fa lian xin。”
顾相以轻声跟着他念,二声、三声、一声、二声、一声,和他在海德堡偶尔听到过的口音是一样的,这里为什么会有海德堡人?最多的还是想念吧,想人见不到人、说人见不到人、看人见不到人、念人见不到人,便只余思念百般无聊,找点近义词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在我心里。”
顾相以记下来,好像也没有用,也记记。
“顾相以,你想听涣中南话吗?”
“你说说。”
“feng hua mei lu xing。”
吴晚期说完怎么会没有期待,尤其是顾相以刚刚跟着海德堡的话说了一遍,自当也要顾及到自己啊,不能厚此薄彼,但他还真有这个意思,甚至都不问什么意思,只充分表明了你说说这三个字的意思。
顾相以不明白他心里的话,在目送完小同学们全部离开了,回到房间里面,得养好身体好做接下来的事情,偏偏在吐掉晚饭后,被吴晚期直接叫住,“顾相以,他们要去看月亮,我也想看,陪我去吧。”
顾相以不想去,但吴晚期要自己去,便只能去了,反正不管自己同意不同意,最终都是要站在他身边的,不是第一次了,也不默许这是最后一次,没有必要,反正自己不会吃亏。
只是没有想到会看到咸宰,不是要看月亮吗?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顾相以刚想叫吴晚期走,被一道稚嫩的声音叫住。
“菩萨哥哥!”一位小孩子拽着咸宰的衣服让他看,“荔枝老师荔枝老师,菩萨哥哥。”
心若菩提树,眉生万物枝,倒也不算是枉叫了他,他即便是不转身,看过他样貌如何的咸宰是这样子想着,没敢如此说,敬或是不敬,在他能救人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了,跟他解释,“童言无忌,你别在意。”
“不是啊!我没有瞎说,他和你故事里的菩萨长得好像哦!”
“我那讲得是好人好事,我佩戴的才是菩萨项链,你混在一起了。”
“是菩萨,不过,是泥菩萨。”
本人亲口说出的,让小孩子欢呼见到真菩萨了,自动忽略了听不懂的泥菩萨,咸宰还没有跟他们科普,便只好自己一个人看着这位泥菩萨遥遥领先了。
说来也奇怪,顾相以的手气怎么这么好,玩了几把石头剪刀布赢了几把,本来就是个看月亮和消食的活动,这一番下来竟有了压制性,不过,还没有到最后,谁敢保证自己不会后来居上。
本来是吴晚期要玩的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上台阶的游戏,怎么从中能窥探到顾相以的一丝开心,和最开始只想赶快结束的人倒是不同了。赢了还不开心,那可拉仇恨值,顾相以聪明,让这里充满了一片和善,引来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又一局结束,吴晚期抛骰子,掷出下一局赢家可以上的台阶数,大声地告诉上方的人,“五层。”
想来是听到了,才开始说话。
“杀人犯也配戴佛吗。”
顾相以这话可没有个门把手,只要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到,善作慈悲,实则恶鬼,如此的人没何说不得的,可人都有耳朵,能听到他这句话的也就只有离他最近的咸宰了。
“我该谢谢你在小朋友的面前给我留面子吗?”
顾相以不想说话,遵守游戏规则,抬起手一声石头剪刀布定了结局,“犯罪只能走到此。”
他说完了话转身,留给了咸宰一个独上五层台阶的背影,自己能站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不赢不输了,当顾相以转过身还想要石头剪刀布时,奉献上的只有自己的掌声,“小同学,你赢了。”
顾相以没有想过赢家是自己,尽管他这一路永远离胜利最近,在未登上最后一层台阶前,仍不觉得下方一次又一次地欢呼和夸赞声是给自己的。不是赢家不可得、不是输家没机会,是顾相以即不可得也没机会,甚至于他都不知道,原来鼓掌这个动作这么轻松啊。
他愣愣地站在最高处,凡是人,哪怕是背后的山都能以任何方式看到他,或许是他站得很高的缘故,也或许是他身穿着蓝色衣服,像是沙漠里面的一片海洋,哪里有人舍得不看他。
不想体贴他情绪的人,只觉得他是千万个月色孵化出来的人形,冷清自在、随处可安,若是懂一点点,哪怕一点点,就会知道,如果此时跟他说话,只要回应了,不管是回应什么,都能从中得到一丝哗然。
可惜,看不明白地欣赏他,看明白的却觉情绪表达如果再能模糊一点就好了,对于人类地保护不需要如此得清晰,吴晚期想看清楚吗?不想的,爱也好、恨也好、苦也好、悲也好,当在其他人的身上看清楚了,自己的就看不清楚了。
一个人一生看清楚的机会是有限的,具体到再具体就无从得知了,然而,吴晚期知晓自己的机会,只有一次,且已经失效了。所以,他必须要对一些清晰的东西视而不见,才能像现在这般活下去,不求好、不求坏,现在即可。
他们都是如此,让顾相以成功的成为了顾相以,一直是如此,现在也没有变化,唯一有的便是石头剪刀布,他虽未从中找到乐趣,好在他做了以前没有做过的事情,是一种关于顾相以的进步和覃响的退步,不能活着,更不能想活。
“这是什么?”
“荔枝老师,天空哭了!”
“是啊,哭得好厉害。”
咸宰回应着小朋友们的话,他们是自己的小同学会回应,上面的人也得自己称作一声小同学,他说话自然会回应,可是他见雨是雨,沉默着说和风细雨与他相配。
这话想的,哪一个环境和他不相配,相配到好似天生下来就是让人爱的,见风是他、见雨是他、千千万万个风景、万万亿亿个地方都会随身携带他的影子,没有办法,总有一个人,见了就无法忘却了。
咸宰顺嘴回了一句,又跟身边的一群小同学科普,这是雨,生长在凝望之地的人从未见过的雨,也是沙漠不轻易下的雨,今夜飘来了几缕雨,竟然也因顾相以的存在变得不难得了。
下雨了,会下大吗?
如此想着,雨势有变大的趋势,顾相以看着咸宰招呼小朋友们回去避雨,一点雨不碍事,是身下很多人说下雨了的热闹告诉他的,他想回头,不是现在,就选择跟着咸宰一起走了,主动要吴晚期背,是为了等待他们都睡了,一个人悄悄地上山。
出门的时候就算是吵醒了人,也有厕所在外面的借口顶着,哪怕借口不管用,顾相以也不介意他们跟着,只要不打搅自己想做的事情,怎么跟、如何跟都随他们。只希望不要跟,不要让他产生身后有人的错觉。
雨下的有些令人行走困难了,凝望之地从未下过雨,伞自然也成为了无用品,导致现在真正下来了雨,找不到一件有用品,只能拖着雨,一步一步上去台阶。
顾相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手,从脑后解下来一条发带,弯腰,绑紧了膝盖,正红系鲜红,雨染红流,流下了台阶,成为了一条长长的尾巴,舔过了这上千层台阶。
顾相以上到山顶,神志都快涣散了,甩甩脑袋令自己清醒过来,白天所见写完名字的名单被人放在了左边第一间屋子里面,打开门走进去。
衣服滴水如人的呼吸声令人不安,顾相以很想让人不要呼吸,可他又清楚,只有自己在正儿八经的呼吸,其余都是自己克制不了的病情。
顾相以打开小手电筒,第一眼就看到了木头桌子上的一叠叠白纸黑字的文件,走过去,在翻找着名单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混合在雨声里令人听不清。
但顾相以也有一点信自己,关掉手电筒,继续翻找着名单,应该就在这里,上面是记录同学找到糖果数量的名单,一张张翻下去没有翻到真正写字的名单,反倒是翻到了白天很突出字迹的纸,上面有着所有游客的名字。
顾相以的手指轻蜷起来,其实在承受不了真相的情况下是可以装糊涂的,为何事事一定要看清一个真相?一般由自己不想承认、甚至是不断想否认的真相绝对不会美,可如果是这样子的顾相以,有什么资格去杀父亲?
现在是夜晚吗?顾相以突然不知道了。
他说能摸出父亲的字迹是为了印证咸宰手中那是给自己的东西,并不是要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点内拆穿一个暗藏的真相,让吃下的怀疑变成了心知肚明的真相。
玖十……
顾相以听到了有人开门,不仅没有藏,反而大大咧咧地坐在桌子后方的椅子上,有椅子不就是让人坐的吗?为何要站着?一开灯就算是躲了起来,房间里面的血腥味、房间地板上的水滴都在说房间里面有人,根本就不需要藏。
但直接面对着房间里面有一个人,比东西来的冲击力都要大,尤其是开灯之后,咸宰慌神了片刻才确定面前的人是真人,人该如何确定自己是人,不是其他东西呢?这是个好问题,也是没有道理的问题,可偏偏一个没有道理的好问题在此刻成真了。
咸宰走到他的面前,拿起糖果数量的名单走出门,房间从未关过门,别说他们来了,就是让他们看的,更不可能关门了,哪怕是今夜有雨,也不能影响了该出现的计划。可咸宰还是关上了门,以往觉得里面什么都没有,现在觉得里面什么都有。
“这是今天小同学们收集糖果数量的名单,照着发放就行,辛苦你了,下着雨还要跑一趟,这是给你带的烟,回家前记得散散味,弟妹不喜欢烟味,给弟妹带的糕点弟妹吃了没有?味道还行吗?”
玖十……
“多谢荔枝老师,我老是忙忘了,吃了,全家都吃了,都说很好吃,实在是太让你破费了。”
玖十……
“不是大事,现在下山的路不好走,我给你找个房间住一晚,明天再下山不迟。”
玖十……
“听你的。”
听着听着,同意着同意着就没有了他们的影子。
玖十……
顾相以站起身子,扒在手掌里的呼吸似水而流,他不在意地向前行走,步步走得像是呼吸生了一场大病,喘气声音大到好像要将刚刚未曾呼出的声音呼出来,他们走了,这里没有人。所以,他不需要控制了,每走一步路都是鲜血与痛苦在许愿共生,可是,他们知不知道他们很讨厌啊,违背主人活不得的意志寻求共生。
痛又如何?
只要自己能忍住痛苦不治疗,他们便只能随自己同死了。
顾相以的手碰到了桌子,整个身体便忍不住卸力了,知道的是他有桌子所托,不知道还以为他躺在了床上,敢松了所有的力量,让他托桌子的手往前移了一大步,鲜血开路,留下了“滋——”一声。
玖十……
顾相以痛得神智不清了,可明明之前比这次遭受的痛苦还要没命,怎么这一次,便承担不了了呢?
真得好痛。
“嘀嗒。”
“嘀嗒。”
顾相以的眼泪掉落在了桌子上。
玖十……怎么会是父亲?
不,如果玖十是父亲的话,按照父亲的性格一定不会在自己的身边,而且,玖十和父亲的身高、身材、性格都不一样,两个人还同时出现过,不可能是同一个人,既然不是同一个人,那刚刚摸到的字迹怎么算?难道世界上有人的字迹一模一样?
顾相以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脑子好乱,乱到全身上下的器官都似搅在了一起,再痛他也没有多大的表情变化,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自己现在的心理?
顾相以握紧了拳头,一拳砸在了桌子上,不清醒、不清醒清醒,还是不清醒,非是要砸到血肉模糊,才觉得到了一丝真理。好恶心的鲜血啊,桌子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要被动接受这么恶心的存在?好依着自己的性子来。
“对不起。”
还是一样吗?
“对不起。”
情绪上来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吗?
“对不起。”
这已经是他控制后的结果了。
顾相以道歉,想用已经鲜血淋漓的手擦干净桌子,不料,血泪手牵手走过了桌子,眼见越擦越脏,实在是忍不住了,把桌子上的物品全部扫到地面。
其中有许多还没有来得及夹在一起的名单,因他的动作翻飞在整间屋子里,像是成片、成片的雪掉落,沙漠里面不会下雪,为什么房间里面有雪?凝望之地热得要命,为什么房间里面冷得快死了,顾相以不理解,感受到了也不理解。
他定下来,像个木桩,在想,如果有一个人死了,会对另一个人有影响吗?如果没有影响,自己还有做的必要吗?想不通还是不敢想?
顾相以擦掉了落下的泪,有那么多失控的时刻,偏偏此刻冷静得可怕,理智地转头想出了这扇房门,在看到窗户外的人时,竟觉得可笑。
沙漠的白天总是长久一些,照在房间外面的人身上也会长久一点,却照不到房间里面的顾相以,他不愿出了这黑暗与人同享光明,也没有想把人拉入与自己相同的黑暗,导致就这么僵持不下地对视着。
直至天光大亮,外面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顾相以都不觉得在此人间。
“你在这里看什么?”
咸宰因为玖十这个奇怪姿势走过来,没等有了解答,顺着他眼睛的方向看去时激起了怒火,把人都要烧红了,走进去房间关门闭窗,剩下的玖十看不到了,却也不愿离去。
你知道刚才顾相以的眼神和覃响很相似吗?不是现在的覃响,是多年以后的覃响,行为举动也很相同,玖十听到了房间里面传来的声音。
“把我绑紧一点吧。”
‘这样,我才死不了。’
咸宰未进到房间前一肚子怒火,进到房间后消散了,能怎么办?明明是人把房间弄成这样子的,房间还没有告状,人儿先委屈上了,其模样好像是房间里面的一切都成精了、欺负了他一顿,有了这个想法,还能说什么?便是此处是山,也得为他移了。
“我给你包扎伤口。”
“我不能死是吗。”
“是。”
“那你把我绑起来吧。”
“行。”正合咸宰意,把人绑在眼皮子底下,好过于经常为人担忧是否还安好,“我先给你包扎伤口,再把你绑起来。”
又要包扎伤口啊,当经常承受的事情在一个临近崩溃点再续经常,只会让人说:“不能直接绑吗?”反正以前经常做的事情在自己面对痛苦时助不上力,不如换一种没有做过的方法,万一就开发出了另一种可行方法呢?
顾相以觉得可以,咸宰觉得简直是不可理喻!
“顾弱弱,你心情不好在这消遣我呢是吧。”
不包扎伤口直接将他绑起来,明摆了就是不要他活,这里没有人想要他死,所以他的方法被拒绝、被反驳、被视作无物、被视作玩笑,被视作不能当做真话以外的一切话,他的伤口已经够真实了,别再让话受累了,总要留个呼吸口才能让人活下去。
咸宰抱着如此的信念,只给他包扎不说话,看似沉默的人因感触到的、看到的,情绪在不能言说的体内疯狂累积着话,一字一字的话往上叠,直至想出了体内,知道说出口会刺激到顾弱弱,不断地剔除话、剔除话,跟削骨剔肉般难受,好不容易在包扎完成终于有了克制的效果后,面前的少年主动伸出手说:“绑紧一些吧。”
让咸宰再也克制不住了,拿着一团未解开绳子的手握住他的手腕,抬起、压在他的头上,轻轻地举起又轻轻地放下,是为了话让步,自觉话已经够狠了,就别让他再疼了。
“顾弱弱,我确定了,你的确是在消遣人玩!你自己生病了、想死了能不能不要麻烦别人,我不是无聊到发慌能救你一次又一次的,我也不想救你一次又一次,我只想完成自己的任务、好好地生活,不想要任何人再节外生枝了,你懂不懂!”
在一件东西被重重地拿起,却被轻轻地放下是什么感受?说出来是千千万万个主观想法,再如何也是四个字能够概括的,各人各异。绝大多数时候好像是一种逃避的行为,但总比心脏就揪一下的感受好,好多了吧。
咸宰沉默,因为顾相以轻轻说的一句,“抱歉。”
的确是在消遣人玩,哪有这么以柔克刚的?被悲克怒?咸宰是假怒,只想以最快速的办法来解决掉眼前人形如自杀的要求,只是因是真话显得红过头了一点,并未因为情绪染上红色,而顾相以是真悲,一种透明得悲伤,没有实体,自断了外界地帮助。
看得见、摸得着的只有他的身体,没用,他为什么眼泪横流,呼吸窒息,面部颤抖?不知道,更不知道他这一次地颤抖与以往不同。无人得见顾相以的过去,连他自己都一知半解,塞不满自己的身体,导致他觉得,哦,原来自己的身体有部分是没有生命力的、没有血肉就不会死亡,所以往那一处使劲。
他的器官在体内翻滚,全部从口腔里面出来,每一次翻身得突兀都成为了他打哆嗦得合适,嘴唇是抖的,话也是抖的,尽管他没有说什么,但能预想到接下来了。
他在吃自己的声音逐渐小声、接近无声,只有一双眼睛流着清泪,透了他自洽不了的情绪。
咸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未知经历,却看痛苦是最难受的事情吧,只能看着他无能为力、归于死寂,待他无声,轻轻地说:“顾弱弱。”
“有人要杀我。”
还没有说话,被他说了,给他安心,“这里没有人想要杀你,都想让你活着。”凝望之地的人不会杀他,这是千般万般确定的事情,如果是游客和他结怨要杀他呢?现在活着的游客也不能出现一点伤亡,明明有这个可能性,咸宰却选择避而不谈。
这是咸宰从未露出过的一面,偏生顾相以成为了试验品,好似都知道他是个外来者,彰显着那么一丝隐藏的人性,觉得他无关紧要施展在他的身上,或许本人也无关紧要,才会让他们愈发得大胆。
“有人的。”
顾相以轻声呢喃,像是癔症之语,可在咸宰的背后就是站着一个人啊,他想要自己去死,甚至于,想要自己活下去的人需要做很多努力才能换来自己活下去的一丝可能性,而面前的人只要他站立在那里,自己就无法活着。
“你看,他就站在你的背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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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八十六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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