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甜很喜欢吃席。
但是很讨厌白事去吃席。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的一生只吃过两次白事席面,一次是奶奶的,一次是妈妈的。
往后的几天温甜再也没有哭过。
就看着盖棺,钉棺,起棺,哭丧,到麦田的一路上密密麻麻全是撒的全是白圈纸钱。
坟上躺着两个大花圈,花里胡哨的瞧着就很丑,前面还跪着一堆穿白麻的人在哭,不是亲戚,是温军华找来办丧事撑场子的。
温甜就随便穿了个平常的衣裳,有人让她头上绑白绫,她嫌丑,也懒得绑。
风拂刚生芽的麦田,青油油一片,她就随意站在远处看着纸钱在火焰里燃烧,最后化成轻飘飘的灰烬被风挟远在空中。
“哎,你离远些,又脏又丑的农村陋习,还是城里好,直接火化了干净,那城里的墓地环境多好啊,哪跟农村一样埋在地里,那上化肥上屎尿的时候,不都粘上去了吗,哎呀,脏死了。”
背后突然响起王淑仪的声音,温甜下意识的回头喊了一声妈。
然而背后却只有那些不认识的人,和已经腐烂的玉米秸秆。
“哎……”
温甜从那个时候学会了叹息。
为何叹息?无非是珍视之人珍视之物都不得,人开始有了遗憾,人就学会了叹息。
丧事就这样过去。
田野里的麦苗也开始飞速生长。
十月的最后一天,温军华跟温甜说要去景德镇做生意。
“甜甜,你在家乖乖的啊,爸不是不想陪着你,是爸得挣钱呀,等爸从景德镇回来,给你买新衣裳好不好?”
“爸,我能跟你一起去嘛?”
“做生意都是群大老爷们儿,带着你不合适。”
“没事,我就跟着你,我保证乖乖的。”
于是,温军华只得拖着行李带温甜坐上去市里的票车。
车上很挤,温甜刚上去就闻见了憋闷难闻的气味儿,她胃里开始泛着恶心。
温军华带着她挤到了靠窗的角落。
汽车摇摇晃晃很是颠簸,温甜没坐一会就开始晕车,胃里一股接着一股咸咸的酸水儿直往嘴里翻涌。
随着汽车驶过一个大坡,温甜没忍住,捂着胸口“嚯”的一下就呕出来一大滩东西,有些甚至呕在了温军华裤子上。
“哎呀!我就说让你不要去!你看你!”
温军华强忍着恶心,连忙站起身来拿纸擦着自己裤子上的污渍。
周围人也纷纷投来嫌弃的目光。
温甜难受极了,强忍着自己不吐出来,可胃里还是翻江倒海般难受,像是倒了强酸的醋,又用钢筋使劲搅拌。
她一个没忍住,又不敢再往地上吐,只能“哗”的一下呕在自己裙子上。
温军华眉头紧皱,连忙捂住鼻子。
温甜艰难抬头看着他,眼睛慢慢发烫。
“哎呀,这可怎么办啊?怎么晕的这么厉害?这才哪到哪儿啊?”
温军华抱怨着,任由温甜难受的快要把胃都呕出来,也没上前帮帮她。
温甜好不容易停止了呕吐,看见温军华的座位上有矿泉水,她伸手想拿矿泉水去喝。
然而温军华先她一步拿到了矿泉水。
“哎,我就带了这一条裤子,哎,你说你非要跟来。”他强忍着嫌弃没有责骂温甜,倒着矿泉水清洗裤子上的污渍。
温甜愣了愣,定定地看着温军华,眼眸里淬了墨似的阴沉。
一个可怕的念头开始在脑海里产生。
他害死了妈妈,现在又开始嫌弃自己。
他真恶心……
温甜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往车头走去。
“师傅停车,我不坐了,我要下去。”
女孩的声音很虚脱,但司机还是停下了。
温军华愣了愣,“喂!甜甜,你自己能回去吗?”
“哎!甜甜,爸给了你舞蹈老师两百块钱拜托她照顾你,你记得去她那里吃饭,爸就两个星期就回来了!”
一张车票要十五块钱,他没有舍得下去。
温甜头也不回就下去了,也没有理温军华的话,刚下车,她蹲在马路边上开始疯狂呕吐起来。
夕阳把柏油路晕染成金色,汽车迅速在视野中变小。
温甜又想起洛阳晕车的时候,可惜再也没有王淑仪在旁边喊着她乖乖,给她拍着后背了。
“哎……”
她站起身,也不管裙子上多脏,呆呆滞滞地往回走。
高架桥国道上,汽车川流不息。
她回到家,自己洗澡换衣服,然后很乖的走到王淑仪的书房去练古筝,似乎王淑仪就在背后盯着她,她练的很认真。
练了大概两个小时,温甜自己泡了方便面,面有点硬,因为她不会烧水,茶瓶里是早上起的热水,到了晚上已经不热了。
然而温甜还是吃的很干净。
温军华打过来电话,又叮嘱她要锁门。
翌日,温甜睡醒,还是像平时周末假期一样,在客厅里练习舞蹈基本功。
晨曦把女孩纤细的身姿投落出长长的影子,温甜那个瞬间觉得自己长大了。
她单脚飞速旋转,眼前光影都被拉成细细的长线,那么的色彩斑斓。
做完最后一个动作,她缓缓停下,因为舒展身体而带来的愉悦只有大汗漓漓的人才懂。
温甜擦了擦汗,迎着晨光笑起来。
大抵是那个时候吧,她头一次觉得跳舞是那么快乐的事,头一次觉得自己很喜欢跳舞。
她又随便吃了点桃酥,已经是上午9:21了,温甜想了想,决定去上学。
到学校教室门口的时候,上午第三节课,马春芳的课。
教室里很安静,应该是马春芳布置了作业让做。
“报告。”
她推门喊报告的时候,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温甜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去上学了。
马春芳看了看她,“进来吧。”
温甜背着书包进来,然后就看见第四排自己的位置上很脏,几摞厚厚的作业本和练习册全部都堆在自己的桌子上,还有三个书包,两个脏外套,和乱七八糟的纸团,作文参考书,语文提优训练,甚至椅子上还有很脏的脚印。
教室里很安静。
温甜环顾四周,“谁的东西啊?拿走?”
没有人搭理她。
“谁的东西啊?拿走!”
同学们面面相觑,马春芳不悦道:“上课呢,谁让你在这里大呼小叫?教室外面站着去!”
下一秒,温甜搬着两摞作业本和练习册大步流星走到马春芳跟前,然后“砰”的一下放在课桌上。
然后她头也不回的回到座位上,一股脑拎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扔到了窗户外面!
六年级教室在三楼东边,第四排窗户下面全是田地,所有东西都被扔了出去,班里立即有愤愤不平的声音。
温甜不管不顾,拿起扫把把位置上扫干净,然后又把桌椅都擦的干干净净。
班里同学面面相觑。
莆田村就这么大,没谁不知道她妈妈去世的事。
所有人都觉得温甜没了当教导主任的妈妈,就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可她却还是没有半分该灰溜溜的样子。
桌子上干干净净了,温甜这才把书本摊开。
这时,广播音乐响起。
“同学们,下课了,请休息片刻。”
广播里的机器女声甜美清晰,随着音乐声落,班里吵闹起来。
温甜兴致怏怏地爬在座位上。
“哎……”
她又想叹息了,这时——眼前却突然递过来一个红红的苹果。
“温甜,吃苹果。”
杨慧慧把洗干净的苹果递给她,笑靥浅浅的看着她。
温甜笑了笑,接过苹果咬了一口。
杨慧慧又把自己的课本和作业本拿给温甜,“你带回去抄抄笔记吧,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
“好,谢谢你。”
“不客气,放学一起走吗?”
“好啊。”
温甜松了口气,心里终于不再觉得那么沉甸甸的。
下午放学后,她照常去舞蹈老师那里练舞,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推开门,金色夕阳随即漫延进客厅。
孤独也随即漫延。
“哎……”
她最需要陪伴的时候,第一次觉得人活着可以那么孤独。
放下书包,准备拿出来杨慧慧的笔记去看,可翻来翻去,那本紫色封皮的手账本却不小心掉了出来。
温甜弯身捡起,于是在第五页写“我好孤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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