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遇急雨。
猝不及防落雨的时候,温甜正站在小卖部门口垂涎冰箱里的小布丁。
可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
女孩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她从来不缺零花钱的。
一时间温甜有点茫然,她就那么站着看身边人弯着身子在冰箱里挑挑拣拣,从那些五颜六色的冰糕中挑出喜欢的,关上,然后又被其他人打开,再挑选,再关上……
直到天降暴雨,小卖部买东西的都匆匆离去,她这才发觉自己自己站了很久。
三叶电风扇半死不活的搅动闷气,呼啦呼啦的声音格外清晰。
温甜咽了咽口水,冰箱玻璃上薄薄地生出雾气,她的巴掌印就那么局促的留了下来。
暴雨的声音渐渐盖过电风扇。
天光黯淡下去时,玻璃上映照出墨云翻滚的压抑颜色,于是奶油白色的布丁就显得更诱人了。
女孩目光紧紧锁定在那块奶油白的冰糕上。
似乎看一眼,甜甜奶奶的味道就能从眼睛里进去,然后在味蕾上大片大片晕染出轻盈的花海。
温甜疯狂咽着口水,直到口中津液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她没问马春芳要过钱,马春芳也只管她一日三餐吃了没吃,温甜知道马春芳对她的厌恶,可她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没有人要她……
饭桌上,四个人吃饭,表面上马春芳和她的丈夫只顾着给她夹菜,可他们的儿子却冲她做鬼脸,轻而易举的说出来这家人内心的想法。
“嘿嘿嘿!晦气鬼,早晚拿你换彩礼给我买摩托车!”
马春芳狠狠瞪了她的儿子王瑞金一眼,“闭嘴,吃饭还不好好吃?”
温甜不知道彩礼是什么,可内心却突然被恐惧的阴霾层层笼罩。
她站在小卖部的冰箱前,又想起来昨晚的事。
彩礼到底是什么?
她想找个人问问,可女孩又慢慢发觉她在这里早就没有任何亲人了。
正在她发呆的时候,冰箱突然开了。
一只胖胖的手从里面拿出那个她垂涎很久的小布丁递到温甜跟前。
温甜抬头,是小卖部老板的女儿。
“给你的,吃吧小孩,哎。”
女子头发很长很长,面容清秀身材丰盈,温甜朝她手里的小布丁看过去,惊讶的发觉她的肚子鼓了起来。
“你怀孕了?”
这个女子印象里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在乡下上完初中就不再念书了,她结婚的时候,王淑仪还在感叹说这人这辈子就这样了。
怀孕的女人点头,把冰糕塞给她,“马春芳对你好不好?不给你钱吗?”
温甜觉得难堪,赶紧摇头,目光再次聚焦在她的肚子上。
女孩渐渐在脑海里想起来,有关彩礼这个词语。
还是在这个女子结婚的那天,王淑仪和温军华在议论,他们以为凉席上的温甜睡着了。
王淑仪说,“啧啧,老张家还真是个势利眼儿,也就为了那4万多块钱的彩礼就把自己女儿给嫁出去了,这跟卖女儿有什么区别啊?他家闺女才多大呀?初三才念完,这样也只能早早出去打工,然后也找个村子上的男的结婚生子,一辈子吵不完的架,生不完的气。”
温军华耸耸肩,叹息,“是啊,所以说女孩家不读书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尤其是农村里的女孩子,我得赶紧把那笔生意给做出来,攒点钱在县城里买套房,给甜甜弄个城市户口,就算成绩差,到时候也是县城里上学那县城里上学,念完初中高中,再不济也能上个师范,然后当个女老师,体面又轻松。”
王淑仪听了前面的话,脸上露出笑意,可听了后半段话,没好气的瞪了温军华一眼。
“你什么意思啊,甜甜还这么小,你怎么就看出来她成绩不好了啊?什么叫再不济上个师范?那你家儿子就能到北京念大学?我女儿就得上个破师范啊?什么叫体面又轻松,我每天累死累活你看不见呀?”
一连串的问句吧温军华说的哑口无言。
温甜也完全醒了,两个人赶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各自干各自事。
从前不经意听到的话此刻清晰无比的浮现在脑海里,女孩呆滞地接过冰糕,说了句谢谢后连忙走了。
乡下的升学率很低很低,她总是听从前高年级说里面很多抽烟的、喝酒的、打架的,据说还有什么怀孕堕胎的……
温甜握着冰糕的手开始剧烈地发颤。
她伞也不打就慌慌张张跑回去。
瓢泼大雨里,温甜被淋的几乎睁不开眼睛,她视线变得极其狭窄,狭窄到眼前的路都看不清。
可她还是飞快往前走,脚步溅起一朵朵水花。
远山黛绿朦胧,在雨雾的掩映下淡漠巍峨,女孩执拗地把眼睛睁得很大很大,任由雨水又淋又打又泡,可她就是忍着剧烈的疼痛酸涩也要去看遥远的群山。
她似乎要把连绵群山看穿,透过那重重的庞大阻碍去看看这个村落外的世界。
她要去看看北京,看看上海,看看她心里最神圣的香格里拉,她绝对不能像那个女孩子此生此世,剩余的七十多年都被一个粗鄙的男人,一个脏乱的厨房,几个顽皮的小孩儿龃龉在这里。
王淑仪说过的,要她去大城市!
对,她绝对不能留在这里!绝对不能一步步妥协!
明明是发冷的暴雨天,可温甜眼眶里却滚烫无比,如同岩浆满溢喷薄而出爆发出无穷无尽的巨大热量。
她本拥有让很多人都羡慕的出身,她本拥有最好的前途,她本拥有奔赴星辰花海的资格,可究竟为什么上天恶作剧似的把她的一切都夺走?
这一整年,那足足八本英语试卷被她做的发烂,六年级上下两册的英语单词她倒背如流,无论是语文生字词还是数学大题她一道都不肯放过统统烂熟于心。
舞蹈教室里她挥汗如雨,筝谱上所有曲子她反反复复的练习……
她不是不努力,她不是成绩差,可为什么上天就是一点都不眷顾她?
她明明用尽全力了,可为什么就连从前拥有的东西也留不住呢?
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手里的冰糕被她握的变形融化。
直到她走到马春芳家门口。
女孩开门进去,浑身往下滴着水,握着冰糕的那只手不断发颤。
马春芳看见她,惊呼一声,张开嘴不知道说了什么,温甜突然听不见声音,就连雨声都变得很微弱。
她不管马春芳说了什么,咬紧牙关冲马春芳吼。
“我告诉你,我不会听你的话,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不会去乡下上初中的,我会去实验中学报道!”
可奇怪的是,她吼完却完全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温甜心底蔓延出恐惧,不知道是因为对马春芳这样说话还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她怀疑自己根本没有说出口,怀疑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的勇气,以致于她恐惧到只是在心里怒吼。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温甜再次歇斯底里道,“我不会被你绑着管着!我不会去乡下上初中的!”
然而她还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温甜愣住了,她看到马春芳走近她,便连忙慌张退后,但马春芳只是拿了条毛巾不耐烦地擦着她的头发,看着她的目光很复杂。
“成绩下来了,班里第一,只差六分满分,比杨慧慧成绩还高七分。”
温甜看着她的口型,大抵是眼眶里不再充斥酸度略高的雨水,她慢慢平静下来,耳朵里又缓缓透进雨声,她靠着看嘴型和隐约的听力清楚了马春芳的话。
班级第一,只差六分满分。
女孩扬起唇角,满是雨水的脸上笑容却溢出晴日彩虹的光芒。
“你作弊了。”
马春芳盯着眼前的女孩看,红唇一张一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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