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一低四目相对时,夕阳融化到了最烂漫的时刻。
许嘉怀只离她几步之遥。
女孩乱蓬蓬的头发半干不干,蒙了层毛茸茸的水珠,夕阳下彻底成了金色,她望向自己的眼神恐惧无助,半边脸又红又肿,嘴角破裂着,胳膊上刺目的红让少年几乎失去理智。
他的雏菊被人践踏了……
许嘉怀失神片刻,双眸为她红了起来。
反应过来后,他急忙上前,“温甜,怎么了?别害怕,哥哥来了。”
他不敢碰到那只受伤的胳膊,喉结被咽的很深很深,许嘉怀小心翼翼地越过那个胳膊,然后把人整只抱起来,打刘明湘的电话。
恰好此时,刘明湘也开车过来。
“啊!她怎么了?!”
刘明湘被吓的不轻,慌张开车让他们进来。
车里面空调开的凉丝丝的,温甜哆嗦了一下。
许嘉怀慌张拿出干净的外套裹在温甜身上,“刘阿姨,去旁边的药店买纱布和酒精,快去!”
“好好好。”
刘明湘也被这阵仗吓坏了,赶紧下车就去买。
许嘉怀手足无措地又去查看她是否有其它伤。
“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
目光定格在她腿上的青紫伤痕,许嘉怀表情可怕地要吃人。
温甜鼓足勇气,“是周光平,他打我,他还要杀我,是他拿着刀说要杀我我才跑的,哥哥,求求你不要把我送回去。”
她很想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整个只觉得虚脱无力,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
不行。
她急切地流出眼泪让许嘉怀再多可怜一些,才不会把她送回去。
可是越急,就越是流不出来眼泪。
她只能一味哀求,“嘉怀哥哥,求求你了,求求你能不能让我跟着你啊?你带我去哪里都可以,求求你了,拜托了不要把我送回去,我会死的,会死的……”
女孩声音里带了哭腔。
许嘉怀心头狠狠疼了一下。
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住,抑或是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慰温甜。
脑海里顿时闪过那六万块钱、医院的诊断和救护车在水泥前无法抵达的情形。
心疼和愧疚促使他本能地说,“好好好,好。”
说完,不知道是要安慰她,还是想安慰安慰慌乱失措的自己,许嘉怀伸手轻轻抱住温甜。
夕阳透过车窗把他们淹没,日暮的面包店透出浓浓的奶油甜味儿,流淌金色光芒的空气里又渗进烤面包的甜味儿。
温甜吸了一下,眼角的泪终于流出来,她鼓足勇气。
“求求你了哥哥,你带我去北京吧,我不想留在这里,别人都知道我爸爸妈妈死了,我哥哥坐牢了,他们都在议论我,我不想听见看见,我不想上一个乡下的破烂中学,然后三年过去,我不再上学,也学不了舞蹈,出来后去远处打工,再被马春芳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
她深呼一口气,把话讲完,“和村子里的妇女一样天天抄不完的架,也许你多少年后再从北京回来,看到的我是个小卖部那个十七八岁就结婚生子的女人一样,大着肚子跟你问好,那时候我一定连看你一眼都不敢。”
温甜讲完这些,双颊发红发烫,却忍不住泪流满面起来。
许嘉怀被她的话愣住了。
你怎么敢想象这些话是一个十三岁女孩讲出来的话?
心里密密麻麻泛起刺痛,许嘉怀坚定摇头,“不会!”
“不会的,你不会,也不该是这样的一生,你应该去一个很漂亮的学校念完初中,那里有草坪、有喷泉,还有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你有很多跳舞表演的机会,你会认识很多很多朋友,这些朋友是即使你上了高中,也会铭记心底的肆意青春。”
少年声音有点哑,“然后在高中里认真学习,找到各种爱好,读完各种名著,最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大学,你的大学校园会更加漂亮,有枫林绿洲、有大型舞台,社团活动更加多彩,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在自己热爱的领域发光发热……”
而绝对不是她方才所说的被困住,被扼杀在龃龉里的一生!
夕阳飞快沉沦,远天只剩下凝夜紫色,许嘉怀眸色变黑发浓,他突然做出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决定。
完完全全自己的决定。
前面的十九年他被推着指着该往哪里走,而在十九年即将要到整数的节点上,他终于才做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决定,比任何事都难的决定。
刘明湘买纱布和药回来。
“阿姨,你开车去医院,我给她先包扎。”
“哎,好,问问她怎么了,这么吓人。”
包扎的时候,温甜很害怕被许嘉怀看破,可许嘉怀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刚刚才划破的,伤口不深。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问温甜饿不饿。
温甜摇头,此刻她陷入了一种极其被动的局面和极大的忐忑不安,她怕许嘉怀不会,也不能带她走。她怕她的奢望就这样落了空,连带着所有美好的念想都烟消云散。
那就太残忍了……
晚上7:30,医院。
“小孩脑袋有点轻微的脑震荡,胳膊上的伤口只要别感染,也会好,等伤口愈合了,可以涂些祛疤的药膏,她右耳失聪已经是定义的了,建议去大城市,最好是北京专门的脑科神经科去看看,脸上腿上的伤都要注意夏天别感染了。”
医生交代着,给他们开了点擦伤药。
许嘉怀点头,“麻烦您把具体的诊断证明给我。”
“嗯?”
“就是有关司法部门鉴定伤情所需要的证明。”
医生抬头去看这个身形颀长的男人,他说话的声音平静至极,却透着那种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沉可怕。
“好。”
“另外,”许嘉怀接着说,“请问能提前在心理科挂个号吗?”
“可以的,”医生忍不住好奇的心去问,“请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如果你们要打官司的话,恐怕司法鉴定下最大的伤就是脑科,可这是患者本身的问题,或许很难说是施暴人的责任,但这种事也难说,另外我要提醒你们一句,小朋友手臂上的伤很明显是自己割的,而且受伤时间也就是刚刚不久,相关机构会单独询问小朋友……”
许嘉怀打断他的话,目光沉沉,“医生,她还是个小朋友,比起别人这样的伤害,是否她自己对自己的伤害,她的自残更让人担心呢?”
年轻医生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好好照顾小朋友,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
“我会的。”
天已经完全黑了,许嘉怀一度想把温甜唤醒,可看她好不容易睡下了,就轻轻拉上了病房里的窗帘,把空调调到最舒适的温度后,把被角掖了掖。
黑沉天幕上沙子似的四散着星子,凉风终于肯舍得吹来。
他踱步到楼下花坛旁。
半晌后,打火机齿轮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一簇火苗点燃了少年指间的猩红。
他深呼一口气,习惯性地弹落烟灰,淡淡烟雾里他眉头紧皱,怎么都舒展不起来。
许嘉怀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吸烟。
却不像从前似的觉得痛快,难以遏制的心痛还是不断起伏攻击他,他只能一根又一根的吸着,仿佛只有饮鸩止渴才能轻微的缓解半点庞大的悲痛。
他是精妙绝伦的帆船,被操控了太久,从前太过渴望自由与摆脱束缚,可现在的骤然失控让他一时间也无从应对。
从前让人羡慕的家室,可他以后该怎么同别人说他的父亲贪污受贿被判了二十年?
温甜得逃离这里,他又何尝不是呢?
他们两个都是没有退路的亡命之徒。
“啧,你竟然吸烟?呵呵,真是可笑,下次探监的时候抽给你爸看。”
刘明湘的高跟鞋在夜里嘎达嘎达的朝他迈过来。
许嘉怀厌恶地回头,“你最好别让我失去耐心。”
刘明湘抱着手臂,“怎么对外人就那么有耐心啊?怎么着?你要打官司?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你觉得呢?”
“你疯了?!”刘明湘不敢置信,“你以为你爸还是□□呢?他现在牢里呢!你怕是不知道背后多少议论你的,你不夹着尾巴做人就算了,你还要打官司?你疯了吧?”
许嘉怀漫不经心地在垃圾桶上按灭烟头,“你不觉得很可笑吗?我即将要结婚的妈妈?”
刘明湘的气焰顿时灭了。
许嘉怀厌恶地看着她,“让我来猜猜你为什么来找我,因为你的丈夫刚刚进去,你就要和你的的情人结婚,你太怕背后被议论,也怕我爸那边的人报复你,你得拉着我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的场面,让外人都觉得是许强虐待我们,我们也是受害者,现在终于苦尽甘来?”
少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可笑不可笑啊刘阿姨?”
刘明湘沉着脸什么话都不说。
许嘉怀眉心皱着,“要么就是马庭山娶你还想白捡一个成绩好,别人都羡慕的儿子,怎么着?让我给他养老送终吗?他跟我爸不对付,我爸把他搞的只能去当个初中校长,他用这来报复我爸?”
他字字珠玑,把父母辈那些肮脏的勾心斗角说的明明白白。
刘明湘脸皮厚惯了,耸耸肩,“许嘉怀,有时候人太聪明也不好,但是你该懂得审时度势。”
“别做梦了,滚。”
许嘉怀不想在和温甜在一起的时候抽烟,索性直接扔了打火机,转头和刘明湘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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