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春天很普通的一天。
很普通。
我和林安按照惯例空出这天,去医院做全身检查。
那天我们起得很的,外面的阳光正好,我说,待会如果能早点回来,得把被子晒晒。
他说好,必须早点回来晒。
我说,如果路过花店,要买点栀子花放家里,快到凤凰花开的日子了,还可以买颗凤凰花搁家里养着。
他说好,要不再买点绣球养。
我想了想,问他,你居然还会养这个啊
他莫名其妙地开始傻乐,说,不会啊,咱一起试试嘛
我看着他傻乐,自己也忍不住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行。”
为了能尽快回家晒被子,我和林安没有在路上逗留,早早地到了医院排号。
可能是来得早吧,那天很幸运地没有多少人排号,我们的检查项目也很快开始了。
还没等我们感慨这一天的幸运,一部分检查的报告也火速出炉了。
他的报告没问题,我的有。
空气从发现的那一刻开始凝固,无边的死寂伴着我们走进诊室。
“可能是……脑神经突变……神经元纤维缠结……萎缩……记忆减退……受损……部分出现视空间障碍……罕见………………”
我近乎茫然地听着那些陌生的词汇,窒息的气氛在室内蔓延,我试图出声缓解一下氛围,嗫嚅了半天,喉头却梗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仲春的阳光透过诊室的窗户洒在我的身上,没有一丝暖意。
明明那是一个几乎无法同我连接起来的病症。
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身上。
我不能明白。
林安也不能。
所以我只能沉默地看着他眼眶发红近乎发疯地一遍遍质问,是不是弄错了。
“她才那么年轻,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怎么可能得这个病呢,怎么可能……”
阳光刺到了眼睛,闭眼的那一刻,光斑在眼前浮现,恍惚间脑海中只剩一句话,是啊,我才那么年轻。
我们换了三家医院。
结果没有任何改变。
那天我们没能早点回家,也没有买到栀子花和凤凰花。
那天他躲在吸烟室抽完了一盒烟。最后吹着风散去了烟味,才哑着声音进来,抱着我说为什么。
我回答不了他。
这是我和他在一起的第三年。
一个很恰好的时间段。
相爱的时间刚刚好,离在一起的时候不太长,离步入婚姻也不太远。
这次的体检与其说是惯例的全身检查,不如说是我们心知肚明的一次婚检。
我们都在等着那个机会,那个足够让我们把自己托付给彼此的机会。
我期待着它的到来。
但现在,期待结束了。
有时恍惚间我会想起那天的烟花,太璀璨太夺目,仿佛就在昨天。
那是我曾真切地感受过的幸福。
那天晚上我没睡。
我听见了他整夜的翻身声和后半夜的抽泣声。
眼泪一滴滴落下,砸到了我的脸颊。
一同砸下的,还有落在我发间的一个吻。
一开始我并没有很在意这个病。
直到某一天我站起身,大脑突然一片恍惚,周围的人和物在那刹那变成了我最陌生的东西,我呆愣地站地原地,连下一步都不知道踏向何处。
旁边的同事开玩笑地拍了下我的肩,“诶,怎么还不去会议室,今天天可是归你报告了,难不成你还紧张啦?”
我仿佛惊醒一般,想起了我在哪里,我要干什么。
可周围仍然让我感到一丝陌生,与其相关的记忆也如同蒙上白纱般,变得模糊不清了。
那一刻,我才真正感受到了这个病症的存在。
细细想来,其实早有征兆。
不论是哪天我心血来潮做饭时,明明记得自己是第一次加盐,可林安突然好奇地问我加三次盐是不是有些太咸了。
还是我日常中无数次忘记自己把耳机、U盘、空调遥控器……放在哪里,不得不一遍遍翻箱倒柜寻找。
甚至是偶尔记错日期,总是想起以前的事,同时却连当天上午发生了什么都记不太清……
但这些,我都只是以为自己记忆不太好而已。
可是,这个病症的出现,让我的所有侥幸都被打破了。
可是,我才那么年轻……
怎么可能……呢
我请了几天假放松,慢慢减轻自己的工作量,让作息规律起来,尽量舒缓自己的压力,同时积极配合治疗服用相关药物。
我希望自己可以保持基本的社会活动,可以正常社交、工作、生活,是一个正常人。
只是记忆出现问题比其他普通人这严重一些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是很正常的普通人。
很──正常。
……
我努力地使自己的生活正常起来。
为家里的各种物品贴上便签,出现记忆模糊的地方,便让林安提醒我具体情况来加深记忆。
日常交通我们一致确定了一条几乎不会有改动的通勤路线。
紧急联系人确定为林安,如果有任何记忆模糊的地方就在屏幕上左滑打电话给他。
同时他会在中午和傍晚打电话给我我们一起梳理这一天中发生了什么,并进行录音,如果出现工作上的问题,通过林安的记忆或者这些录音来进行解决……
可天不遂人愿,想法归想法,实践起来却是另一回事。
林安不可能时刻都在手机的另一边等着我,我也不可能什么都要靠他来进行。
我尽量地靠记忆,便签,录音以及导航软件来维持我的日常生活。
直到那天,本不可能出现问题的交通路线出现问题了。
原定的路线出现了连环车祸,司机选择了另一条路线,并将我放在了另一个公交车站。
如果我是一个正常的人,我会坐上那辆公交车通过两站路就安全到家。
可是我不是。
我缩在角落里,拿出手机的那刻,脑海里再次变得空白。
手机在恍惚的那一刻变成了一块板砖。
在我手足无措,精神紧绷几近崩溃的时候。
手机响了。
看着熟悉的名字,手指习惯性地下地接通了电话。
林安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喂,你在哪里,怎么还没回家?!出什么事了?”
熟悉的声音让眼眶一红,鼻腔在那瞬间发酸。
似乎是知道摆脱困境的希望出现了,先前竖起的屏障在那一刻崩溃,委屈害怕全都涌上心头。
无助感渐渐消失,只余哽咽的声音响起。
“我……我不知道在哪里,你快来带我……带我回家……好不好……”
“好……回家,我马上来带你回家。”
──
事实上由于我那时无法清楚说明情况以及地理位置,所以,马上变成了三小时。
从黄昏等到了傍晚,林安终于神色匆匆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直直地看着他,不敢眨眼。
怕下一秒眼泪掉下来。
他眼圈发红,似乎一刻也等不了地冲上来抱住我,手微微颤抖,却还是一下一下地轻拍我的背。不停地重复说没事了没事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本来在开会,突然想起来家里的监控,发现我不在后,就翘了会议跑出来找我。
那不是他第一次因为我的事情耽误工作了。
我不仅耽误了他的工作,还挤掉了他所有的,所有的休息时间和空闲时间。
所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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