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雪下得绵密,簌簌地落在青梧小院的青瓦上。屋内炭火噼啪,映得她手中的图纸忽明忽暗。那是一张边关地形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新的机关布防点,墨迹尚未干透。
自那日后,青梧便留在军中协助守城。每到夜晚,焰离总会"恰好"巡视到她的小院,而青梧也总会"恰好"煮好热茶。
门轴转动的声音很轻,但青梧的笔尖还是微微一顿。她没抬头,只是将茶炉上的铜壶往对面推了推。 "将军来了。"青梧头也不抬,却准确地道出了来人的身份。
有脚步声从门口木地板传来,听着些许黏腻,"将军的靴底沾了城楼西侧的柏油。"她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今日刚刷的防滑漆声音听起来更明显了"
风焰离站在门口拍落肩上的雪,玄铁甲胄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她盯着青梧低垂的睫毛——烛光在那上面跳动,像停了一只脆弱的萤火虫。
风焰离挑眉:"你怎么知道是我?"
"将军的脚步与他人不同。"青梧终于抬头,眼中含笑,"更重,也更...犹豫。"
"军师好耳力。"她反手合上门,寒气被隔绝在外,"看来伤好得差不多了。"
青梧这才抬眼。风焰离的眉梢还挂着未化的雪粒,在暖意中慢慢融成水珠,顺着她凌厉的脸部线条滑下。青梧忽然想起自己改造过的弩机,那些精铁打造的箭矢,也是这般冷硬又漂亮。
"托将军的参汤。"她指了指茶案对面的蒲团,"坐?"
风焰离没动。她的目光落在青梧颈侧——那里有一道淡粉色的新伤,是上次被自己长枪擦破的。当时渗出的血珠,也是这样的颜色。
风焰离哼了一声,在她对面坐下。青梧推来一杯茶,茶汤清澈,浮着几片梅花。
"边关苦寒,哪来的梅花?"焰离诧异。
"前日托商队带来的。"青梧轻抿一口茶,"将军可知道,梅花之所以能在寒冬绽放,是因为它懂得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风焰离盯着她:"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青梧望向窗外的飞雪,"若是两国能像这梅花一样,懂得退让与等待,或许就不必有这么多战争与死亡。"
风焰离握紧了茶杯:"天真。敌国狼子野心,岂会..."
"将军可曾见过敌国的百姓?"青梧突然问,"他们也是人,也会为死去的亲人哭泣。"
焰离猛地站起,长枪"铮"地一声抵在青梧颈边:"你是在为敌人说话?"
青梧不闪不避,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焰离颓然收枪。
随后"敌国使者又来了。"她突然道,"这次要见你。"
铜壶里的水咕嘟冒了个泡。青梧拎起壶柄的动作丝毫未乱,热水冲开茶碗里的干梅,顿时清香满室。
"见我做什么?"她将茶盏推向风焰离,"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将军莫非担心我——"
"你认识耶律祁。"
这不是疑问句。青梧的手悬在半空,一片梅花瓣粘在她的指尖。
茶烟氤氲中,风焰离看见青梧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个总是从容不迫的女子,第一次露出了破绽。
"三年前,我在王都机关院见过他。"青梧轻轻拨弄茶盏,"那时他还是使臣。"
风焰离的指节叩在案上,一声闷响:"他是敌国三皇子,现任先锋统帅。"
"我知道。"青梧抬头,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所以他才会派人来杀我,因为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窗外风雪骤急,拍打得窗棂咯咯作响。风焰离突然伸手,一把扯开青梧的衣领——锁骨下方,一道陈年箭疤狰狞地盘踞着,与她自己颈侧的伤痕如出一辙。
"这是..."
"机关院大火那晚中的箭。"青梧任她拉着衣襟,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耶律祁放的。"
风焰离猛地松开手。她想起三年前那场震惊朝野的惨案,敌国细作火烧机关院,十二名王都大匠葬身火海。而眼前这个女子...
"你是幸存者。"
青梧整理衣襟的手指很稳,但风焰离还是捕捉到那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仗必须赢,不然没人可以指控他的身份。"
茶已经凉了。风焰离突然抓起茶盏一饮而尽,嚼碎了那片泡开的梅花。苦涩在舌尖炸开,混着一丝诡异的甜。
帐外朔风卷雪,帐内炭火轻燃。因为平常将士们需要抵御寒冷,军帐中常常备着酒,风焰离拿着酒递给了青梧,“今日大雪太冷,你身体不好,喝点暖暖身子也是有益的。”可能是角度问题,风焰离站着一低头正好可以看见青梧雪白脖颈下细腻到发光的胸脯,她不敢再看便不自然的扭过头去。荧荧火光,竟然巧妙的掩盖了她耳垂的一抹红。
……
青梧平日清冷如刃,此刻却因三杯薄酒,眉梢染了三分温软。烛火摇曳,映得她白玉般的面颊浮起淡淡霞色,眼底寒冰化开,漾出些许朦胧水光。她素来抿直的唇线微微放松,唇角轻扬——不似平日克制的弧度,而是卸下防备后,一丝慵懒的、近乎无意的浅笑。
风焰离执杯的手顿了顿。
她笑时极轻,却似一滴墨坠入清水,刹那间晕开万千风华。烛光在她眼尾细碎流转,那颗泪痣愈发鲜活,如雪地里忽绽的朱砂梅。青丝未束,几缕散落颈侧,随她低头斟酒的动作滑过锁骨,没入衣襟阴影处。最要命的是她抬眸瞥来那一眼——三分醉意,七分清醒,睫毛在火光中投下细密阴影,仿佛无声邀人探看那潭深水下的秘密。
"看什么?"她问。声音仍淡,却因酒意添了丝沙哑,像羽毛扫过耳畔。
风焰离喉结微动,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火光明灭间,她看清她唇上沾着的酒液,亮如晨露。风焰离盯了一会,发觉不对,又开始不自然的挠挠头看别处。
子时的更鼓从远处传来时,青梧取出了一个锦囊。
"给将军的。"她解开系绳,一枚赤玉雕成的火纹佩静静躺在掌心,"嵌了机关。"
风焰离没有接。她盯着玉佩上精细的纹路——那不是普通装饰,而是微型齿轮的剖面图。
"什么意思?"
青梧突然凑近。她身上带着梅花与铁锈混杂的气息,温热的呼吸拂过风焰离耳际:"旋开底部三圈,能射出三根淬毒银针。"
两人的距离近得危险。风焰离能数清青梧睫毛投下的阴影,能看清她淡色唇瓣上细小的裂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此刻眼里跳动着令人心惊的冷光。
"你究竟..."
青梧已经退开,将玉佩系在她腰间。指尖划过铁甲缝隙时,风焰离感到一阵战栗。
"保平安。"青梧笑着说,眼里却无半分笑意,"就像将军给我的参汤一样。"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副将隔着门板低报:"耶律祁派人射来箭书,说要与军师明日午时在枯杨坡..."
"不去。"风焰离斩钉截铁。
青梧按住了她拔剑的手:"我去。"
……
远处,残破的烽燧伫立于雪海之中,夯土城墙早已被风蚀出蜂窝般的孔洞,像一具被岁月啃噬殆尽的骸骨而又落上了雪。偶尔有秃鹫盘旋其上,投下不祥的阴影。沙粒和浮雪击打在斑驳的墙面上,簌簌声响宛如亡魂的絮语。
争执最终以风焰离摔碎茶盏告终。瓷片飞溅中,青梧突然咳嗽起来,一抹鲜红溢出嘴角。
风焰离所有的怒火瞬间凝固。她看着青梧用袖子擦去血迹,那截手腕瘦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你...!"
"旧伤罢了。"青梧喘匀了气,"但将军想过没有?若我能接近耶律祁..."
"你想用机关刺杀?"风焰离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当他是傻子?"
青梧笑了。她另一只手抚上风焰离的胸甲,正好按在那道陈年箭伤的位置:"三年前那一箭,本该要我的命。"她的指甲刮过金属凹痕,"这次该还给他了。"
风雪拍窗的声响越来越大。风焰离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青梧眼里燃烧的东西太过灼人,像她改造的那些火器,安静却致命。
"若你失败..."
"那将军就点燃西城墙埋设的火龙。"青梧指向图纸某处,"足够拖到援军到来。"
院里的老梅树突然被雪压断一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风焰离猛地将青梧拉进怀里,铁甲撞得对方闷哼一声。
"活着回来。"她咬紧牙关,"这是军令。"
青梧在她怀里轻轻点头。隔着铠甲,风焰离却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渗了进来,烫得心口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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