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清不抽烟,更不喝酒,却有点小烟嗓,一直如此。据本人所说,是因为青春期练球太苦,每天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把嗓子给哭坏了。
他来Shoppers买蛋白粉,做梦也没想到能碰见秋焱。自从在体育场大屏幕上看到那心心念念的惊鸿一瞥,他的魂就跟着飘走了。
汲清此刻离秋焱非常近,简直就像附耳说起悄悄话,鼻息扫在肩膀上,隔着衬衫都能感觉到撩人的热意。
秋焱呼吸一窒,脊梁如同过了电流般,从后颈到尾椎都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他往前迈几步,想和汲清拉开距离,然而无论走多远,汲清总跟在身后。
一步之遥。
秋焱不敢回头,盯着地板,发现自己和汲清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明明两人之间还隔着点距离,影子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暧昧纠缠。
“我有硬币,两刀的,用么。”汲清又重复了一遍。
秋焱不吱声,把彩票囫囵塞进风衣口袋里,装作没听懂,抬脚就走。他横下心对汲清视而不见,刚走出店门,只听身后爆发出一阵欢呼——球迷们认出了汲清,兴奋地要跟这位一杆致胜的新秀合影。
汲清实在优秀,从不缺来自四面八方的追求,秋焱这份过期的爱,相比之下不足为道。
“既然如此,我回头看他一眼,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秋焱悄悄地想,“就一眼,他不会注意到的。”
阔别两年,汲清好像又高了些。头发被冰球头盔压得凌乱,还没来得及打理,一绺刘海松垮垮地垂在额前,发尾乱七八糟高高翘起。他的发色遗传自外祖母,是暗红色的。
汲清皮肤挺白,比赛刚结束没多久,脸上泛着点红,笑起来嘴角扬起,露出左侧的虎牙尖尖。他和球迷们简单聊了两句,能说会道,把大家哄得相当开心。
秋焱盯着那颗虎牙,想入非非,并未发觉球迷早已离开。汲清也在看他,眼神中满是欣喜,不像是看前男友,倒更像是看热恋中的爱人。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汲清三两步小跑到秋焱面前,“Alfie,好久不见。”
秋焱护照上的署名是Alfred Yan Qiu,和汲清一样,把中文名放在中间。同事和朋友叫他Alfred,顺德老家的姨妈叫他焱仔。Alfie则是汲清对他的专属称呼,跟Shawny差不多,亲昵至极。
“别这么叫我。”秋焱慌忙垂眼,强装镇定,声音却忍不住发抖。
“抱歉。”汲清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斟酌着改口,叫他阿焱。
秋焱目光闪躲,可无论再怎么躲,汲清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避无可避。他刚才偷瞄汲清的虎牙,甚至还打算把汲清当作今夜聊以慰藉的幻想对象,种种羞耻的行径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里浮现,秋焱脸颊滚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让我死吧。”他绝望地想。
汲清不晓得秋焱心里的弯弯绕,又问了一遍,“你还刮彩票么。”
同样的问题连问三遍,简直是在没话找话。再拒绝下去显得没有气量,还很不体面,秋焱点点头,压制住心头的惊涛骇浪,说:“刮。”
秋焱活了二十七岁,从没撞过什么好运,更别提彩票中奖,不信天上掉馅饼。他一行行刮开彩票上的数字,动作很慢,因为等到彩票刮完,把硬币还给汲清后,两个人就再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秋焱不信缘分天注定,这种和旧情人偶遇的巧合,一辈子估计也就这一次。
“唉呀,中奖了,”原本安静的汲清突然说,“三百刀呢。”
秋焱刮彩票的时候,他一直站在旁边看,默默心算,把匹配的幸运数字加在一起。他看起来比秋焱还高兴,喜气洋洋地讨价还价,说:“阿焱,我把今晚赢球的好运给了你,你能不能施舍五刀,请我喝杯咖啡?”
...
晚上十点多,所有的咖啡厅都已经打烊,就连街角关门最晚的Tim Hortons,店员也刚刚锁门下班。
“没关系,改天再说。”汲清洒脱地耸耸肩膀,看样子这杯咖啡他是非喝不可,“阿焱,你在哪里上班,午休的时候我能不能去找你。”
秋焱心说你可别来找我,嘴上却很老实地回答道:“UTSG附近。”
“巧了,”汲清笑起来,又是那种看垃圾桶都深情的眼神,“我在多大读运动学的兼职硕士,有好几门课在UTSG上,可不可以留个电话号码。”
从见到汲清的第一眼,秋焱就看出他的脑子很好使,即便不当运动员,在任何领域都能发光。
两年前,汲清接下了哈佛冰球队的橄榄枝,从UBC转学去美国打大学联赛,走得突然,甚至连最后一面也没见。每个人都有追逐梦想的权利,道理秋焱都懂,但这件事始终是他解不开的心结。
这是他们分手的导火索,后续种种不堪接踵而来,一发不可收拾。
毕业不久秋焱就逃离温哥华,来到多伦多,换掉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甚至重新注册微信,和汲清彻底断了联系。
所以秋焱读不懂此刻汲清脸上的笑意,不懂他为什么要靠得这样近,明明当年不告而别的人是他。
汲清存下秋焱现在的电话号码,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备注了长长一串。他收起手机,陪着秋焱往停车的背街走,仍然保持着半个肩的距离,说:“这两年都没听到你的消息。我问过你以前的同学和导师,他们只知道你在多伦多工作,别的不清楚。”
“我改姓了,没和他们说。”秋焱平静地回答,“不姓梁了,随我爸的姓,姓秋。”
汲清听罢微微蹙起眉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交往时他偶尔听秋焱提过自己的父亲——在发妻病重时卷走全部家产跑到加拿大,另攀高枝后一直生不出儿子,又回来纠缠秋焱。
不是啥好东西。
秋焱改父姓,原因大概也绕不开这些破事。汲清没敢问细节,怕他伤心。
“哪个秋啊?”
“秋天的秋。”秋焱说。
他意识到汲清大字不识一箩筐,于是拉过对方的手,用指尖在掌心上一笔一划地写,“左边是禾,右边是火。”
即使已经分手,秋焱还记得关于汲清的一切。汲清八岁跟着再婚的母亲来到加拿大,普通话讲得歪七扭八,汉字认读也只有小学二年级水平,直到上了大学和秋焱交往,才开始系统学习中文。
普通话进步很大,顺便学了一口地道的顺德话。
每每遇到不认识的字,秋焱都会写在纸上教他读,要么就像这样,写在手心里。
汲清现在中文学得很好,不需要秋焱再像教小朋友一样教他。可他没有拒绝,任由秋焱在他手上写字,指尖每划下一笔,就像烙印在心尖上,滚烫滚烫。
在汲清的印象里,秋焱是个相当讲究的人,时刻着装得体,精致到头发丝。此刻他的衬衫却松了两粒扣子,领口微微敞着,露出右边一小截锁骨和素链,低头就能看见。
汲清记得,锁骨是秋焱最敏感的地方,只消嘴唇轻轻吻过,都会被激得浑身颤抖。
“性感极了,”汲清窥见一隅,开始胡思乱想,喉结上下滚动,“可惜他自己不知道。”
火字的一捺刚刚写完,秋焱便立刻收回手,不再和汲清有任何的身体接触。他敛了敛衣领,把手揣进风衣口袋里,垂眼不吭声,闷头往前走。切尔西靴的橡胶底踩在落叶上,沙沙作响,像极了他此刻焦躁的心。
秋焱怎么不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我的车就停在前面,拐个弯就是。”秋焱急着跑路,对汲清说,“就送到这里吧,谢谢。你早点回去休息,后面的比赛加油。”
“不要紧,我送你上车,”汲清明天没有比赛,有的是时间和秋焱耗,“这条小路没有路灯,乌灯黑火,我不放心。”
秋焱虽然不及汲清强壮,但个子过了一米八,而且坚持健身,大男人走在街上,打不赢还能跑不过?汲清明显又在找借口,只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儿。这演技真是蹩脚,令秋焱哭笑不得。
双方都不挑明,余情未了的心思却昭然若揭。秋焱干脆就坡下驴,嘴上还在假模假样地推辞,“没事,能有什么不安全的。”
他话音刚落,转过街角就傻了眼:自己刚买了一个多月的宝马二系,右侧的前后车窗都被砸得稀碎,放在副驾位上的手机和钱包不知去向。
“最近市中心入夜后经常会有砸车窗偷东西的。你这车不错,估计刚停下没多久,就被贼给惦记上了。”
汲清抬手,在空中悬了半晌,最终落在秋焱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然后停住,把他搂在怀里,胸膛贴着他的蝴蝶骨。
秋焱整个人僵在原地,还没从被砸车的震惊里回神,对汲清的拥抱毫无觉察。
“想什么呢,”汲清弓起食指,在秋焱的脸颊上刮一刮,“赶紧看看丢了哪些东西,报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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