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只气势汹汹的猛虎，在距离她鼻尖可能只有几公分的地方，如同穿透一道空气幕布，毫无阻碍地、轻盈地“穿过”了她的身体。
然后它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庞大的身躯开始分解，化作无数闪烁的、金色的像素光点，像一群受到惊扰的萤火虫，盘旋、升腾，最终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周遭的幽暗，仿佛从未存在过。
寂静。
只剩下她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胸腔里那颗依旧在疯狂咆哮的心脏。
继而乔玥的脸颊像被点燃了一样，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她是极其尴尬的，看着散落在地的东西，只想快速逃离这里，很不想承认自己被一个全息投影吓得花容失色，举止失措……
但这里没有地缝，她也没有隐身魔法。只得强迫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脑海中涌起的千丝万缕，弯腰去捡散落的东西。
“视网膜暂留效应，配合每秒120帧的高刷新率，以及基于深度学习生成的生物运动轨迹模拟，足以在短时间内欺骗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人类大脑的视觉处理中枢，触发原始的避险本能。”
一个平静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男声，像一道冷静的数据流，从侧后方注入这片充满尴尬的空气里。
乔玥自顾自捡着自己的东西，虽然她知道这是在对自己解释，甚至有点安慰的意思在，但，她不是很想在这样一个半弯腰的手忙脚乱的尴尬姿势里回头对话，这大概比刚刚猝不及防的惊吓还要来的窘迫。
不过，他显然没有洞察到乔玥的想法。他凑上来，蹲在乔玥旁边帮她捡东西。
“谢谢。”
乔玥借着整理手包的十几秒时间平复好心情，才饶有兴趣打量起刚刚的男人。
他身穿黑色西装，常规款式，干净挺括。胸前挂着的证件表明了他的身份——智启科技工程师，陆星驰。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简约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清澈、专注，正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比平静的语气多了一丝微妙的兴奋，仿佛是一个科学家看向反应剧烈的实验样本，带着纯粹的探究感。
陆星驰，这块全息屏，或者说，这片“数字兽栏”的构建者与守护者。
乔玥没有搞清楚他这丝兴奋从何而来，但于乔玥而言，当恐惧和尴尬的情绪尽数退却之后，一种属于广告人的、对极致视觉表现力的本能兴奋，也开始在她血管里蠢蠢欲动。她目光灼灼地投向那只“猛虎”再次出现、扑击、然后消散的循环区域里。声音还带着一丝惊吓后的微哑，但语气已然被强烈的专业兴趣取代：
“这效果......太震撼了！”她惊叹，“这已经不止是以假乱真，这是一场精密的视觉欺诈！这个实时渲染，以及对运动物体边缘的动态模糊处理都太让人震惊了。”
陆星驰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看着她，那双习惯于在代码与波形图中寻找逻辑的眼睛里，审视的意味悄然发生了变化。就像一台高精度扫描仪，重新调整了焦距，从观察一个普通的“环境反应变量”，转向分析一个可能具有特殊价值的“数据源”。
“我们重构了光子追踪的算法模型，”陆星驰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平铺直叙的调子，但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讨论”的波纹，“特别优化了它对高速移动的、非刚性物体的表面光场散射模拟。让它对深色毛发在动态下的光线反射，更符合现实世界的物理规律。”
乔玥回馈给对方一个混合着极大兴趣的笑容。
“你好，陆工程师，我是乔玥，幻度广告的客户经理。”她递上自己的名片，名片设计简约而有质感，“不得不承认，我几乎吓到灵魂出窍，这本身就是对‘沉浸式体验’最成功、最直接的证明。你们的‘欺诈’，非常了不起。”
陆星驰接过那张小小的卡片，他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两秒，仿佛在读取某种参数。然后，他抬起眼，看向乔玥。这一次，他的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微笑，更像是一个运行严密的复杂程序，在接收到一个超出预设、却又符合底层逻辑的优质输入时，所产生的、近乎本能的微小反馈。
“陆星驰。”他报上名字，然后将那张名片，不是随意塞进口袋，而是稳妥地放进了上衣内侧口袋里，紧贴着也许放着笔、记事本或者其他工具的地方。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你是今天第九十七位在此停留的访客。”
他顿了顿，像是在调取一个精确的数据。
“但，是第一个做出如此……符合算法预期峰值反馈的。”
他的话语里没有任何褒贬，只有纯粹的描述，语气也几乎和第一次解释时一般，不带任何情绪的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乔玥却觉得，这甚至比她听过的许多华丽赞美更让人心跳加速。大概是如果这个被惊吓的过程明显可以作为一个有用的实验数据，当然比无措的尴尬要令人安慰许多。这也更让她心跳加速，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惊吓，而是一种价值感。
正在这时，Gena也不知从哪里走进了这个沉浸式空间里，她的脸上带着商业化的、无可挑剔的笑容，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陆星驰胸前的工作证上，也落在了他刚才那个细微的、收纳名片的动作上。
“陆工程师，是吗？”Gena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基于技术共鸣的气场，“这项技术令人印象深刻。不知道我们是否有幸，能邀请到负责这个项目的技术专家，进行一次更深入的交流？我们幻度广告，正在计划为一些高端品牌寻找下一代线下发布会的核心视觉解决方案。”
陆星驰的目光从乔玥脸上移开，看向Gena，又看回乔玥。
乔玥几乎下意识的读出了他的意思：“这是我们总监Gena宋。”
陆星驰显然心情不错，“技术细节，我可以提供。”他对着Gena迅速切换到了工作模式，“具体的商务接洽，需要联系我们的市场部负责人。我可以引荐给你们。”
新的对话开始了，围绕着合作的可能性。
但这里毕竟是展会现场，这个展区明显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客户关注，Gena也只是快速与陆星驰建立了联系便提出告辞。
踏出展区之时，乔玥无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竟是遥遥对上了陆星驰的眼睛，他也正在看她。
幸好带了隐形眼镜，乔玥有些想笑，多看美丽的人事物果然会让人心情舒畅。
“怎么？喜欢？”Gena在旁打趣。
乔玥笑出声，语气坦坦荡荡，“领导，给我留点面子嘛，帅哥谁不喜欢呀。”
也是，像陆星驰这样从外表到职业都很优秀的男性，必然是人群目光的焦点。
Gena示意乔玥一起去另一个展区，两个人快速投入展业中，中午12点前就已经互换了30份名片。虽然大部分人一听两个人是广告公司的多少有点诧异，但大家还是格外礼貌的加了微信。
两个人下午也没有回公司，找了一家咖啡店，沐浴在细碎阳光下，听着咖啡店里的白噪音，整理着展业收获和后续的规划。
乔玥来上海之前，最羡慕的就是大都市里的白领女性。她喜欢看咖啡店里抱着笔记本电脑快速敲击键盘的人群，她也喜欢看高铁上打开小桌板，放着笔记本电脑的人，她向往着大街上穿着高跟鞋，化着精致妆容，提着笔记本行色匆匆的女性。脑海中重复上演《时尚女魔头》电影里的画面。
十**岁的小城姑娘哪里能看到光鲜亮丽的背后？她才不在意这些人群正在无时无刻高速旋转的大脑和超负荷的工作压力。她只想成为那人群中的某某女士，不必在聚光灯下，不必是人群中的焦点，只是混杂其间，只是几分之一即可。
乔玥边敲着键盘，边回忆着过去的念头。周围是如她一般看起来还算闲适的喝咖啡的人群，神情严肃做着PPT的打工人，戴着耳机一起追剧的几个小姑娘，各做各事氛围和谐的一家三口，摆着电脑，又趴着补眠的男士，一对头发花白正在交谈什么的老年夫妻......
她的目光越过净透玻璃上的自己的影子，投向了窗外流动的街景。人行道上除了精致打扮的都市男女，还有黄色或蓝色工装的外卖员，有人正靠在车身对付着一个煎饼，也有人将头盔盖在脸上小憩。间或走过一些提着布袋子、拉着小推车的阿姨叔叔，似乎正热烈讨论着这些食材的物价。一个穿着校服的中学生，背着一看就很有分量的书包，低着头，脚尖百无聊赖踢着一颗石子。
车道上，景象纷杂。崭新的私家车，喷着广告的小货车，载着好多人的公交车，戴着头盔灵巧又快速移动的年轻人。大概是红绿灯口堵满了长长的队伍，车流缓慢前进，轮换着一批批面孔。
十年后的乔玥不再只能看到精致的表象，她自己就在深切感受着背后的压力。但乔玥从未想过离开上海，她适应这里的一切，也喜欢这里的生活。只是此时此刻，她很想给妈妈打个电话，听她说说在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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