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玉修走进包厢,慕白坐在真皮沙发上倒酒,穿着军装的男人背对着她,靠在栏杆扶手旁,正往楼下看着,他身型高大魁梧,挡住了大部分光线。
“半夏,来了?”慕白对着她招招手。
冷玉修走到他身边,眼睛却没有从那道背影上移开,昨夜那种心悸的感觉再次出现,但她来不及捉住,那人便转过身,恰好撞上她眼神。
四目相对瞬间,空气凝结成冰,以为此生不复相见的人,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出现。他褪去少年气,变成熟了,脸颊削瘦,线条凌厉,穿上军装周身散发出不可一世的上位者姿态,与他那身居高位的舅舅如出一辙。
冷玉修感觉自己头皮发麻,连话都忘记说,直直的站在原地,周遭环境都变得安静了,只剩自己扑通扑通心跳的声音。
相比之下,顾鹤庭则淡定许多,漆黑眸子深不见底,不见半点慌乱,好像一早就知道她在这里,眼里甚至带着淡淡的笑,那是一个掌控者才会露出的神情。
冷玉修突然就想到昨晚停在路边的那辆汽车。
“半夏?花半夏。”顾鹤庭嘴唇一张一合,喊她名字,不知为何,这几个字从他口中念出,莫名叫人觉得心虚。
冷玉修深吸一口气回过神,嗯了一声,微不可闻。
顾鹤庭眉头一挑,上下打量起她,自上而下,每一存被他扫过之处,皮肤都像隐隐发烫,最后他视线落在她大腿处,旗袍开叉的地方,露出一截雪白。
冷玉修条件反射拉了拉裙摆,却发现根本遮不住。她只觉得局促,比大庭广众将人扒光了还难堪。
顾鹤庭敛回视线,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挺适合你的,花小姐。”
冷玉修错愕,见他转过头去不再看自己,心中疑惑,他是没认出她,还是认出来了,但不打算和她相认?
慕白并未看出两人之间微妙,倒上酒同冷玉修介绍,“半夏,这位是玉陵的督军,听说花涧满开业,特意来捧场的。”
这话是刚才顾鹤庭说的,慕白只是原封不动复述了一遍。
他说,“这地方热闹的很。”
他又说,“过几日,我有个贵客,思来想去,你这倒是拿得出手,也别叫人小瞧了玉陵,不见得比那大上海逊色。”
花涧满的装修是慕白亲力亲为,确实不比大上海差,没想到这年轻的督军识货,他心中自然高兴。于是,当顾鹤庭提出要见见当红台柱的时候,慕白没了拒绝的理由。
反正只是见一见而已,不让冷玉修喝酒便是了。
冷玉修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谢谢督军捧场。”看着那一身军装,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曾是顾鹤庭期盼的未来,在没有她这个累赘之后,他果然走的更高,更远,也更快,五年时间,便已经坐上督军的位置。
顾鹤庭靠在沙发椅背上,不停转弄着食指上那枚玉戒,调侃道:“就这么谢啊?慕老板,倒酒~”尾音拖得很长,带着压迫感。
桌上两支高脚杯里已经倒满酒,还要再往哪倒?慕白心领神会,端起酒杯,将其中一支递给顾鹤庭,“督军,我陪您喝。饮酒对嗓子不好,我们花涧满的生意可都指着半夏呢。”
顾鹤庭睨了慕白一眼,没有接过杯子,眼神转回到冷玉修身上,“这么娇气,花小姐?”
似曾相识的一幕,再次上演。
只是这一次,他的逼迫愈发不加遮掩,愈发容不得她拒绝。
在今天之前,冷玉修没想过会再遇到顾鹤庭,许多事过了也就过了,日子还得继续。可命运弄人,谁叫他们又遇上了呢,当年是她负了他。顾鹤庭心中有怨,合情更合理,他想要的不过就是出那一口气而已。
欠的债迟早是要还的,还完了便也就了了。冷玉修知道自己逃不掉,索性迎上去。
她夺过慕白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辛辣酒精刺激着口腔,冷玉修呛的险些落泪,红着眼眶悉数咽下,保持着微笑将杯子倒扣,“督军,我先干为敬。”
冷玉修的爽快并没有取悦到顾鹤庭,愣怔过后,一股无名怒火涌上心头,她竟毫不犹豫喝其他男人用过的杯子。连顾鹤庭自己都不知道究竟为何要在意这些,可他就是在意了,不止在意,还对此非常的不爽,同时袭来的,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他又以什么立场去在意呢?他们现在什么都不是。
顾鹤庭咬着腮,从沙发上慢腾腾起身,接过慕白手中的另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拿起桌上酒瓶,先替自己倒上,又准备为对面的人倒酒。
慕白几时见过冷玉修这样喝酒,再下去怕是要醉,于是抢先一步捂住杯口,打起圆场,“督军,不能再喝了,半夏一会还要上台呢。”
顾鹤庭不说话,眯起眼睛看冷玉修,摆出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表情。
他仅用眼神就能咄咄逼人,容不得半点拒绝,冷玉修也没打算拒绝,转身对慕白道:“督军大驾光临,花涧满已是蓬荜生辉,怎可扰了他的兴致,一杯酒而已,无事。”
她字里行间将他捧的极高,可越是如此,越显疏离,顾鹤庭不满,举着酒瓶的手顿在半空,丝毫没有要放下去的意思。
场面颇为尴尬,可当事人都说无事了,慕白再不愿意,也只好松开手。
顾鹤庭一言不发斟酒,赤红色液体流淌进雕花玻璃杯,浓稠的像血。
冷玉修将第二杯酒饮尽,脸颊开始泛红。
慕白赶紧命人倒了杯温水进来,紧张可见一斑。
冷玉修其实私底下会喝一点酒,压抑的久了,酒精是很好的调节剂,微醺的眩晕可以让人暂时忘记痛苦,把细小的快乐无限放大,逃避也好,自欺欺人也罢,她喜欢那种飘飘然的感觉。
然而这样快节奏的饮酒,她并不适应,再加上上台前没有进食,胃里空荡荡的,酒精灼烧,并不好受。
只是,顾鹤庭好像并不满意,那双幽暗瞳孔里,依旧充斥着暴虐的欲,似要将她撕碎。
“花小姐好酒量。”顾鹤庭轻飘飘夸赞,再次给自己倒酒,又在冷玉修直勾勾的注视下,给她也满上,一气呵成。
“这第三杯酒,我敬你。”说罢,一饮而尽,眼神始终凝视着她。
三杯酒换五年,不过分吧?
慕白本来还觉得这位年轻的督军识货,可哪有这样喝酒的,葡萄酒需要细细品,这位大老爷倒好,直接当水灌。他再也忍不了,伸手便要去夺冷玉修手中的杯子,却与她手指错过。
“好!多谢督军。”冷玉修仰头将满杯的酒往嘴里灌,喝得急了,红色酒液从嘴角溢出,顺着脖子下滑。
在慕白的错愕和顾鹤庭的注视中,冷玉修将第三杯酒尽数喝下,整个人都轻飘起来,脚步虚浮,险些站不稳。
慕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勉强维持着体面。
顾鹤庭将杯子往桌上用力一杵,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包间。
回到车里,他愈发沉默。
刚刚是在做什么?咄咄逼人的姿态太难看了。是想看她难受还是想逼迫她软下来求自己?可真的看见她被呛的红了眼眶,顾鹤庭没有丝毫畅快,怒火反而烧的愈加旺。她明明可以说好话求他的,偏偏硬着头皮将那三杯酒喝下去,还是那么的倔。
他为自己一瞬间隐秘的想法而觉得难堪,在她面前,自己只会变得越来越卑鄙。
冷玉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强撑着唱完最后一场的,只记得下场后吐了个天昏地暗,可胃里没有食物,吐也吐不出什么,最后连怎么回家的,都不记得了。
那天之后,顾鹤庭便成了花涧满的常客。
不过出乎冷玉修意料的是,他没再找过麻烦,每天都是差不多时间来,在同一个包间,待上一会,再离开。
她演出的时候,他总会站在扶手栏杆旁俯视,二楼灯光昏暗,他的面容沉浸在阴影里,冷玉修看不清他的表情,偶尔抬头,总能瞥见那道笔直的身影,一动不动伫立在那,无法忽视,也忽视不了。
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几天下来,冷玉修演出的时候会无意识用余光去寻找他存在,有两次他不在,她分神的险些忘了歌词,一曲结束,再抬头时,终于又看见那抹身影。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冷玉修想,也许顾鹤庭没有要与她相认的打算。也是,当初她那样伤他,五年了,或许,他早就有了新的生活。
花涧满生意一如既往火爆,原本库存,开业一个月不到就快耗尽。慕白做事原则性很高,酒水都是洋酒,进货商不在玉陵本地,身为一把手,每月他都要出差,去补货。
临走前,他千叮咛万嘱咐,遇到醉酒闹事的客人,要么报警,要么找领班,千万不要自己出头。风月场所,借着酒劲撒泼的大有人在,他见得多了,因此在这方面对冷玉修格外袒护。
可意外,往往都是发生在意料之外。他不在的第一天,冷玉修就被刁难了。
第一场演出结束,正准备下台,突然面前出现两个身型魁梧的男人拦住去路。
“对不起,让一下。”冷玉修礼貌招呼。
“花小姐,我们少爷请你过去喝一杯。”
通常这种情况,慕白一定是会及时冒出来打圆场的,只是他今日不在。
冷玉修拒绝:“对不起,我一会还有演出,不能喝酒。”
其中一名大汉张开手臂,死死挡住路,不客气道:“你一个歌女,我们少爷喊你喝酒是给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
冷玉修被他们挤在过道,瘦弱的一只,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两个男人中间夹着一个女人。说不怕,那是假的。冷玉修上下打量两名大汉,穿着普通的黑色西装,肥头大耳,看起来不像是部队的人,应该只是普通的保镖。这年头,仗着有钱欺负老百姓的十个手指头数不过来,可一遇到那些穿军装的,都只能乖乖夹着尾巴做人。
对方出言不逊,冷玉修也不想给脸,索性反驳道:“对不起,我是歌女,但不是陪酒女。麻烦让开!”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非但没有让开,反而一把揪住她手臂,拖拽着往二楼去。
人群中顿时闹哄哄起来,可那两个男人实在太壮了。领班跑过来打圆场,也被狠狠推开。
二楼的男人从刚刚开始视线就没离开过,此时楼下的动静自然尽收眼底,他偏过头,对站在旁边的副官勾勾手指。
副官俯下身听命,“督军。”
“去看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