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多雨,淅淅沥沥散了漫天,唯留一地湿润斡旋成镜。
距离三月文渊阁入学名册公示已经过去小段时日,新一届入学的学子陆续来到伫立在大梁皇城旁的这座琉璃塔中,脸上洋溢尽是对未知来日的满心期许和欢喜。
没有一位求学的学子不想进到这座气势恢宏,隐隐流光的琉璃塔之中。
哪怕散落咫尺天涯,哪怕家徒四壁无烛无光,皆有机会通过层层测试来到文渊阁,受大梁最好的先生教导,将来学有所成,通过殿试由朝廷任命就官。
曾是野草飘零无所惧,文渊阁从不看过往出身,只要争得这入文渊阁的机会,便能落地成树替百姓亲人遮蔽风雨,不过早晚事罢了。
这可是寻常人家逆天改命的好机会,大梁上下自然为此争得激烈,年年入学名册上通过考核的学子俱是万里挑一。
新生学堂设在琉璃塔底部,往年也不免有好奇的学长学姐混入新生课堂旁听,嘴上与先生说是随心生温习从前功课,实际是为偷偷窥探新生多半从哪儿来?样貌如何?家世又如何?成绩再如何?
毕竟文渊阁同窗几年又几年,将来在官场上说不准还得你托我我帮你,都是人情世故。
“哎,都听说了吧,今年文渊阁可是要来一位尊崇非常的大人物。”
“咱们文渊阁这地方,多少人挤破头都挤不进来,现在可好,连这位大人物也要来凑热闹。”
聊天二人坐于学堂最后方,趁着陆续进来的人头吵杂,其中一人嗤笑道:“说不准真是来凑凑热闹的,谁知道那名册上的名次是真是假?”
“说白了,不就是天家动笔一挥的事吗?”
另一人附和道:“那可不,这位不是说她不入朝为官,只为求学而来?拿了第一不敢多占这名次,破天荒让文渊阁再招一名学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好大的气派!”
他低声朝那人耳边去:“这不是就差明摆着,她名次不正吗?”
格子门被一脚踹开,声响不小,动静大的将在场的人都吓了大跳。
循声看去,只见来人外罩一层白纱薄袍,素葛长衣翩飞,唯发间点缀一二海棠,眉目清秀,骨相精琢,面上淡妆也裹不住那周身凌厉的气派。
虽衣色朴实,明眼人也能瞧出那料子不是一般人家能挑中的,这样素的色,要不是一等一的好料子,哪能叫人一眼就能认出朴而带华的不简单来?
爱着素色,发间簪花……
这不就是文渊阁茶余饭后闲谈口中的那位大人物——入阁春考女学子位列第一的昭平公主吗?
来者全然不顾众人目光,一掀白衣踩在桌前,一手撑在膝头,枕着下颚歪起头看着那二人,笑着朝那二人介绍起自己:“刘令瑜。”
果真是那位长公主!当今圣上唯一长大成人的女儿,昭平公主,刘令瑜。
刘令瑜嘴角一扬,眯起眼挑眉问道:“许家二公子许狄,谭家……不知排行第几的谭芝负公子,当年入学排名我记得你们刚好是挨着的第九第十才能进文渊阁受教的吧?”
“那这名次是来得真了些,毕竟再高点就有点徒有虚名了。”
许狄一拍桌案站起,指着刘令瑜愠声道:“你!这排行前后可不要紧,真排名总比作假的好。”
刘令瑜负手云淡风轻问:“是吗?你既觉得我排名非真,何不敢与我比试一场,若我赢了,你们这两张嘴,最好别再在我面前议论是非,否则要让我听见了……”
许狄一听,莫名吞咽下口水,佯装不在意道:“比就比,比什么?”
谭芝负将他拉到身侧,低声对许狄说:“你傻了吗?她是什么身份?我们真比过她,明日还能在文渊阁里好好坐着吗?”
刘令瑜漫不经心抚过发后海棠,指尖留有淡淡余香,她放于鼻尖一嗅,抬眼道:“不如,飞花令如何?”
许狄喉头一动,觉得谭芝负说的有道理,用眼神求救现下该如何是好?
谭芝负转身扬起只浮于面上的笑意,道:“殿下玩笑了,我等怎能与殿下作比呢?”
刘令瑜弯起眉眼:“是不比就认输的意思吗?”
谭芝负心道不妙,这事怕不能简单善了,他瞧刘令瑜心情貌似算得上好,小心翼翼试探问:“殿下可还未说,若我等侥幸赢了,那殿下……”
刘令瑜翻身下桌,朝二人迈进几寸,谭芝负和许狄手握着手,被她不怒自威的气场吓到,不免往后连连退去。
刘令瑜轻笑:“只要不过分,条件任君随开。”
门外站满围观凑热闹的学子,大伙儿就差把格子门压推开来,只为窥探一眼这位昭平公主在文渊阁的第一场比试究竟如何?又能否担得起女子榜第一的名头?
三人请来一位无事闲逛的先生出题,先生写下的题目很规矩,不过风花雪,正是题目不难,越到后头越是考验博阅群书的记忆力。
许狄和谭芝负开始的时候游刃有余,区区飞花令,平日小打小闹对酌饮酒时不知与同窗们玩过几回。
偏先生题目出的简单,二人均是胸有成竹,从容不迫。
只见刘令瑜面不改色接下一句又一句,与他二人有来有回,到后头更是来了兴致,全神贯注应对刘令瑜的再次启唇。
消磨大半时日,门外站满的学子也被牵动起情绪,不免为两方叫好。
门内是如火如荼的一场比试,让许狄和谭芝负不免时不时擦去额间冷汗。
比试到现在,刘令瑜占两分,许狄和谭芝负占一分。
刘令瑜面色恬淡,翻来覆去瞧着这几日精心养护的指甲,侧目瞥见琉璃窗中映出发后海棠的模样,
半日过去,晨时簪上的鲜海棠已略显一蹶不振的干枯模样。
“最后一题……”
“哎哎哎!先生等等!”
许狄从走廊中层层叠叠的人影中望见一缕出尘浅影,立即推开门,一边说着抱歉一边往那人离开的方向挤去,总算触碰到那人一抹月白衣袖。
“徐兄徐兄!怎么不来凑这热闹就要走了?”
那人悠悠转头,平静看着许狄不做声。
许狄嬉皮笑脸地拉着他回到门后,不等那人意见,便先开口:“殿下女子榜第一的成绩当是名副其实!我等才疏学浅,比不过殿下聪慧过人。”
“既是女子榜第一,不如让我这公子榜第一的兄弟与殿下对上一对可好?”
刘令瑜抬眼只见那人身着月白衣袍,腰系红绦,长身玉立,面容温润,此时微皱眉目,犹如青山蹙损,眸生盈盈秋水。
现下被许狄不问不顾拉入局,倒叫人莫名令人心生怜爱之情。
“不知这位是?”刘令瑜问。
那人正满持疑惑看着许狄,听刘令瑜开口,便收起蹙着的眉目,朝刘令瑜道:“徐季白。”
声如其人,温文尔雅。
刘令瑜也介绍道:“刘令瑜。”
徐季白微微动了眼眸,虽神色自若,心上不免有些许吃惊,复问道:“是昭平公主?”
“正是。”
徐季白礼貌颔首以表尊敬。
刘令瑜记得这个名字,她多少听过父皇夸赞起此人,文渊阁每回考试,不出意外,魁首皆为此一人。
许狄和谭芝负交换眼神,二人站在徐季白两侧,你一言我一语,一边劝说徐季白来玩一局,一边求刘令瑜赏脸与之对上一对。
总而言之,他二人已经不在乎最终输赢了,只想看一眼刘令瑜与徐季白的诗词对弈,酣畅淋漓痛快一把就是。
徐季白与刘令瑜对视,刘令瑜笑问先生下一题的题目不会是月吧?
先生笑而不语,显见便是了。
刘令瑜点点头,看向徐季白,正欲开口,只见徐季白朝她恭敬作揖,把刘令瑜要说的话生咽了回去,只目不转睛看着徐季白动作。
徐季白认真道:“既命题为月,徐某自然不该接下此题。”
刘令瑜问:“为何?”
徐季白道:“月皎皎兮穿云蔽风,似殿下若流风回雪,月堪当赞词,唯殿下能与之相称,殿下既为月,徐某又何德何能,能接下这命题?”
刘令瑜眯着眼端详起他。
从小到大,夸奖她聪慧,貌端的人实在太多,刘令瑜不怎么去记得,闲言编排她的人不少,刘令瑜也从不在乎。
眼前这人说的却是真心话。
刘令瑜寻不见分毫谄媚心虚的踪迹。
刘令瑜问:“那这局你们二人还接吗?”
许狄和谭芝负听见徐季白这样说,自然是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
这接下要是输了,那就是三比一输给这位昭平公主,不过给公主道歉一句的事,君子向来能屈能伸,无伤大雅。
要是平了,有徐季白此言在前,倒显得他二人太不懂世故些,门外站着那么多学子,嘴可不光是拿来吃饭的。
许狄心中懊恼,本想着搬个救兵,现下倒好,救兵不救就算了,反而将自己和谭芝负架在高处下不来。
两人当机立断,对刘令瑜说:“徐兄此言在理,我二人不与真明月论月,输了输了,心服口服!”
刘令瑜不想讲那些客套话,只见她点头应道,随后从袖中拿出一个硬邦邦的馒头,看着已经凉了许久。
没等在场的人问出公主为何会随身携带一个凉了的馒头,刘令瑜就将那馒头一掰为二塞进许狄和谭芝负口中。
刘令瑜心满意足拍拍手,笑说:“多谢你二人,今日很尽兴。”
徐季白显然因刘令瑜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感到出乎意料。
刘令瑜来到他面前,伸手打了个响指:“徐公子,初次见面,来日请多多指教。”
徐季白回过神,缓缓道:“殿下客气了。”
刘令瑜仔细想了想,又环视四周,最后将她发间海棠摘下一朵,递到徐季白眼前:“这是我亲自种下的海棠,今晨刚盛,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虽然不过转瞬即逝,当前却还有几分可赏,徐公子别嫌弃。”
徐季白接下刘令瑜的这朵海棠,莞尔道:“怎会嫌弃?徐某多谢殿下。”
刘令瑜刚迈开一步,原本泱泱凑在门前看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
她想起有话还没说完,便在彻底迈出门槛时回头对徐季白扬起笑。
“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就是朋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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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文渊阁来了位女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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