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多柳絮,周轸陪周叔元出差一周,昨天下午回城的机场快速通道上,他还纳闷窗外,这是下雪了?
周叔元笑老二,你还真浪漫,下雪!那是柳絮。
哦。柳絮,原来如此。只是,周轸纠正老头:我说下雪哪里浪漫了,明明是个很悲伤的默剧。
*
周叔元到底上了年纪,这些年,不到必要地步,他鲜少出差了。
能交给下头做的就疑人不用,至于两个儿子,依旧区别待遇,老大他全放心,老二事无巨细得跟他报告。
在谈的炼化项目,老头为此飞大连已经七八次了。
次次要求老二随行,秘书该干的活,周叔元全推给了老二。
才搁浅了大连那头的谈判,这头家里又有牢骚来找老周诉。
全是些老臣子,周叔元轻易不驳面的那种,只是苦了周轸,老头拎他过来作挡箭牌。所谓一朝君一朝臣,他把事务交给老二管,有些老骨头呢,仗着当初跟着你周叔元一路浑蹚的情谊,如今你那混账儿子他不讲情谊呀,老周,你到底管不管。
周叔元特地把谈话地方放到老铺这头,就是想告诉他们,我当初凭着祖业,一点点做起来的。
没忘本,也不会不尊重昔年的情分。然而,当初怎么把铺子交到老大手里的,如今旁余的产业也是一个道理,我交给他们,就得有放手的自觉。这和看小儿学步一个道理,咱们做父母的就是再擅自,也作不了他的脚。
话说了不少,但细细品味,原地踏步。
这做领导的总是要有些“说了等于没说”的本事在身上的。
儿子到底是儿子,没有不袒护的道理;
老伙计们的苦楚也得由他们诉,周叔元亲自给他们分茶,玩笑安抚几个高管,说,教小儿就好比那半路夫妻,总是要磨合的,今日我把他叫过来也是这个理,咱们有话当面讲、当面了。
磨合得了,那么皆大欢喜;
磨合不了,该怎么样怎么样,无非就是你离我散的结果。
周叔元这话听着徇私得很,但诸位也都是老江湖,自然明白,生意始终是生意,没的由一人赚的道理。
合则来,不合则散。这话听起来无情,但实则最最有情,贯通到任何事体上都是“绝对”。比如生意,比如工作,再比如……感情上升婚姻。
西山今年新出的明前茶,周轸把闻香杯凑到鼻息前细细地闻,侧身站在二楼的槛窗边。房里的氛围一时间被周叔元带歪了,老头前一秒还在安抚臣子心呢,下一秒滑铁卢到他都快七十了,人家的孙子都快大学毕业了,我呢,我天天操心地跟个孙子似的,而养的两个儿子他们都是我的爹!
这人啊,就是很玄的一种生物。
他们有时面对自己都未必肯诚实。比如,见不得人家好,但有人比你惨,你莫名会很受用,甚至会同情他。几个管理层中有儿女双全的,有早早抱孙子的,听老周愿意哭诉家务事了,哭诉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争气了,极为的共情,共情原来老周也有“不圆满”的地方,甚至比比皆是。
呵。周轸不愿意看老头的戏,薄情人的眼泪好像弥足珍贵似的。
他俯首看楼下,来往的客流里,他几乎一眼看到了个熟悉的面孔。
手里的闻香杯甚至都没搁下,就下了楼,走到她们身后,听到的是有人极为严肃的客诉,批评他们的青团,人云亦云,没主张,没情怀,掉架子!
周轸笑纳过来,再拿话搪塞她,“回头我会转告我们的大师傅。”
倪嘉勉气成个河豚。
因为她说他家的坏话了,还被听到了。
周轸平生最乐道的戏码,一出他家老爷子楼上刚演的,扮猪吃老虎;
还有一出,感谢今天友情出演的倪嘉勉,这戏的名字就叫:跌下神坛。
原本没什么,她是顾客,有权利批评她的消费品。然而有人在乎呢,在乎她的话由人听到了,在那小心翼翼地捡她的人设碎片呢。
她着一件藏青色几何花纹的毛衣背心,打底的白T是短袖的。很有趣,仿佛把春夏杂糅在身上。
鸭舌帽下的长发,很冷峭的酷。
手里一杯见底的奶茶,周轸甚至能想到她大学时的样子。
很好,今天的倪嘉勉很鲜活,像一簇鬼火,它遇氧气就生动起来了,在人间。
嘉勉不打算理会他,他说是她自己来的,他没请。
她也没要来,随即拉司徒就要走。
司徒买的火腿还没包好呢,她是出来问嘉勉中午吃饭能不能加一个人,她男朋友公司停电了,今天的加班取消了,临时想过来找她们。
再者,明眼人都看到了,眼前这男人认识嘉勉,而嘉勉也有意躲对方。
司徒分不清是敌是友,只觉得对面这个男人过分好看,不是善茬的样子,或者,再不中听点,也不是嘉勉的良人。
岂料这男人径直叫出了司徒的名字,他喊她,“司徒小姐?”
司徒呀了一跳,看对方也看嘉勉。还是那句话,这个男人太好看,好看的人盯着你,你很难没羞耻心。
周轸笑出声,他是听嘉勉喊了一声,有点印象,这个复姓,“我有听过你,嘉勉小时候常在我跟前念叨你。”
“我没有。”当事人矢口否认,否认他的言词含糊。她也许在他们面前提过司徒,但绝不是他描白的那样。
“就有。不然我怎么记得人家司徒小姐。”
边上的司徒就很尴尬。
有没有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两个人在闹别扭,肉眼可见的那种,甚至是暧昧的,新鲜的,一人想逃一人捕捉的那种戏码。
过来人都懂。
苦了旁观者。因为司徒能从对面男人目光里读出些什么,比如友好,再比如隐隐的决心。
周轸走过来问候她们,来店里买什么的?
司徒如实以告,也听清了周轸的自我介绍。哦,他是諴孚坊的老板。
周轸笑,与司徒很和煦的寒暄,“可以这么说,但我来这里也是同你们一样的买东西,要划账的。”他委屈的口吻,随即就地做起了东道,他要请司徒吃点心,让她进去随便挑。
司徒摆摆手,再看看嘉勉,心想,人家投诚般的示好,你表个态呀。
周轸无妨,反而打趣司徒,“我请你,司徒小姐看她干嘛?”说罢,当真喊店员过来,请司徒小姐进去挑点心。
司徒看出来了,请她吃点心是诚意但也是托词,想和嘉勉单独聊几句才是目的。
*
风细细地吹着,把二人身上的烟草味与香水味吹糅在一块。
周轸问嘉勉,怎么想起来桐城的?
“今天是我爸的忌日。”
难怪一身素调。妆也淡。他倒是忘了,她父亲具体哪一天去的了。
周轸一时的心神荡漾悉数回归平静,因为她的一句话。
“我真记得你朋友的。”
“你记得呗。”她低着头,不看他。
“我记得这个姓,也记得嘉勭说过,她妈妈因为打牌兴头上才不管你的,差点把你弄丢了。”
嘉勉这才抬头看他,是生气,反正动容了。他还要说什么的,嘉勉看到司徒从里面出来了,本能按下的念头,手很匆忙地打了下他的手臂,周轸手里一直捏着一只闻香杯呢,不设防地由她一打,松脱掉了。
乖乖,碎了。
某人即刻薄情人的嘴脸,“你赔!这一套里,拢共才四个!倪嘉勉!”
那头,周叔元他们从楼上下来。
一行人出来便看到周轸和一个小姑娘**状。
他捉着人家姑娘的手,要人家赔什么东西。几个年纪大的高管最看不惯小周这一点,然而老周在前头,也不敢议论什么。
周叔元逆光里看老二和老二身边的姑娘。
等嘉勉迫于礼数来到他面前和他打招呼时,周叔元才恍然大悟,他说笑的样子,你说我怎么能不老,当年那个小丫头都这么大了。
他犹记得倪少陵来周家的时候,手里只牵着这个小侄女。
周叔元对于老二的那些风流事向来睁一只闭一只眼,他只问他关心的,“你叔叔这向都好?”
“都好。”
“前些日子听说他辞了证券交易那头的续聘,倪教授当真要做个闲云野鹤了。”倪少陵如今除了S大客座教授的课,也就政府那头的经济顾问头衔。
轻易不与何人为伍,
轻易不背人情债。
“叔叔常说他社恐,他说这些年为了妻儿他是硬着头皮克服的,如今孩子都大了,他要做回社恐本恐了。”越活越回去了,好像个周伯通,嘉勉看似在玩笑亲叔叔。
周叔元却从这姑娘眼里读出了睿智的讥诮。
夏虫不可语冰。
*
司徒没想要周轸的伴手礼,然而店员当真包了好几个礼盒拎出来给她,弄得她很不好意思。
所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这下倒好,齐活了。
急急想还人情,趁着嘉勉去和周父问安的空档,司徒干脆问周轸,“周先生中午有空嘛,我请你和嘉勉一道吃饭吧。”
“为了这几盒点心?”周某人道,实在不必放在心上。但是呢,他很愿意。愿意把他和嘉勉放在一块请的这个说头。
*
临去前,周轸同老头说今天就陪到这了,中午的会餐他就不参加了。
周叔元看老二一眼,再看一眼不远处倪少陵的那个侄女,心上了然。
“不是说,兔子不食窝边草?”
“哪里窝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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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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