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又”字用的就很有灵性。
在某个人有诸多前科的现在,路遥已经学会了什么叫做心平气和,在发现邵衡脉象和她预想的有很大出入时也只会很淡定的想,果然是阿衡能干出来的事,
但这并不代表她真的能坦然接受这人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之后的敲打和告诫必须不能少。
青年的反应也没有出乎路遥的预料。
他先是茫然的眨了眨眼睛,看起来像是一时没能理解这句话里的“坏事”是什么意思,随后好像想起了什么,动作很细微地往自己身上瞥了一眼,缠绕绷带的手不自觉地想往背后藏,再然后他静默了片刻,低下头,很干脆地认错:“……是、我的错。”
路遥在心里对比了一下最开始认识邵衡时这人的反应和现在的样子,平和的心愈发平心静气,“不论是哪种禁术,都会对经脉和身体造成伤害,能不用,还是不要再、”
本意只不过是想劝告青年多爱惜一点自己,话说到一半,路遥忽地有点不是滋味,
就连她这个“外人”都知道的事情,亲身动用禁术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是不得不用罢了,
不去解决逼的青年不得不如此选择的问题,反而在事后告诫对方不要用禁术,路遥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改口,“总之,这段时间好好休养,最好不要动用内力。”
说罢,不去看邵衡有什么反应,径直跟着客栈引路的小厮上楼休息。
路遥他们不缺钱,阿轩订的三间屋子都是上好的客房,内里一应布置齐全,该有的都有,全都打理的干干净净,桌上还摆着温度正好的茶,
路遥拿过扣在盘子里的茶杯,给自己斟满一杯,仰头一口饮下,随手把空茶杯“啪”一声拍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她都并非迟钝的人,既然能看出邵衡在马车上醒来后的拘谨,也自然能察觉到在和邵衡相处的过程中她自己同样有了微妙的改变,
她是不是对青年过于在意了?路遥皱着眉,扪心自问,不需要青年多做什么,只是简单地神情变化都能搅乱她的心绪,让她把原本想说的话想做的事抛到一边,
甚至在马车上,青年自昏睡中醒过来的时候,她看着邵衡失神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而逐渐变得清明起来时,心中所想的是山崖下银色的月光中固执的望着她不肯眨眼不肯昏迷的黝黑眼眸,和夜风中沙沙如树叶婆娑的“主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在隐秘地期待着邵衡会在她面前对她把这两个字说出口,在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时下意识掩盖心中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低落,只笑着提醒青年小心伤口,
路遥从不知道她还会有这么多小心思,扭捏在意的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又或许……
短暂的自省中,她的思绪几乎没有为眼下的烦恼停留,漂浮在脑海中的画面每一幅里都有一个熟悉的、黑色的、挺拔的身影,
山崖下,灶台前,树荫下,木榻上,月光下,黑衣的青年或坐或站,纯粹如黑曜石的眼睛直视或远或近地正在看着什么,
而透过这么多双相同的漆黑瞳孔,她看到的永远都是同一个倒影,
那是属于她自己的影子。
因此她才会被打动,不惜以血为引也想治好青年身上的毒,
路遥蓦地睁开眼睛,把脸藏进合拢的掌心,让耳畔的碎发挡住她有些发烫的耳尖,
所以眼下的异常真的不是她的错,
要怪也只能怪那一晚的夜色实在是太好看,而她不过是想捧起其中一缕月光。
再给自己灌一杯茶,平复一下有些激动的情绪,一个问题被明明白白摆在路遥的面前,
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双手捧着茶杯,眼睛盯着白色的茶底,渐渐走神。
邵衡是个死士,曾经经历的那些在他的身上刻下深刻的烙印,这印记没那么容易清除。
世人皆知,死士听话又好用,是最趁手不过的刀,
这印象不能说错。
至少以路遥对邵衡的观察,无论什么时候的邵衡都很听话,只要是她说的,从来都没有违背、
忽地想起邵衡昨晚才单身闯山林杀幽冥企图以命换命杀掉追兵,路遥在“从来都没有”前面加了个“几乎”,
至于好用,能在有缠心和蛊毒并发症拖累的情况下几乎凭借一己之力把幽冥的追兵歼灭殆尽,已经足够印证邵衡武功之高,
然而这种听话与好用和路遥想要的简直南辕北辙,
想要邵衡听话很容易,死士被规训的本能之一就是听话,她需要做的就只是下达命令,
可她想要让邵衡真正以自己的意志选择留在她的身边却千难万难,
无论是眼下还没有彻底解决的幽冥间隐患,还是邵衡和她之间亟待解决的信任,都是摆在面前必须跨越的沟壑。
“叩、叩、叩”
几声轻响惊醒了兀自走神的路遥,她站起身,边开门边把盘踞在脑袋里乱糟糟的问题暂时丢到一边,
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感情这种东西也不急于一时。
门外,阿轩还保持着抬胳膊敲门的动作,见少女出现,仰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路姐姐,时候不早了,我们一起下楼去吃点东西吧。我听客栈的老板说,他们家的麻辣烧鸡做的特别好吃,是这里的一绝呢。”
在他的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则站着高个子的邵衡。
路遥的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来回巡视了几圈,邵衡木着一张脸不说话,从他的表情很难看出什么,他本人又不是爱告状的性格,至于阿轩,长着自己年纪小长得可爱,卖萌扮乖是拿手好戏,
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端倪,可不对付的两个人同时出现在她的门外总感觉其中必有阴谋。
不过,她饿了,都能闻到楼下饭堂里传来的饭菜香味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都什么事那都得往后排着。
这客栈就坐落在城镇和村子的中间,往前往后都是大半天的路程,刚好给往来的人们提供一个落脚歇息的地方。
人多就会热闹,相熟的不相熟的凑到一起,酒足饭饱,难免会唠上两句。客栈里的江湖人很少,正巧来吃饭的就更少,没有听到感兴趣的话题,路遥也没兴趣凑上去听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只找了处角落的桌子,安安静静吃完这顿饭。
第二天还要赶路,三人上楼各自分开,路遥简单洗漱一番,正要歇下,明亮的烛光照在木门纯白的纸窗上,映出一道黑色的影子,
她心下一惊,把收在枕边的防身短剑插回腰封以备不时之需,不紧不慢地说道,“进来吧。”
来的人是邵衡。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屋中的少女长发披散,外衣明显是随手系上的,看起来一副要就寝的样子,很明显,他来得不是时候。
然而有件事他压在心里,不能不来。
路遥被打扰了也不恼,无所谓地指了指桌边的木凳,问,“这么晚了,不好好休息,是不是有什么事?”
“……是,”邵衡喏喏地应了一声,悄悄瞥一眼少女的手腕,
宽大的袖袍将医师的手臂遮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他想看的东西。
路遥好笑得望着不说话装木头人的青年,明明是这人不请自来,问起来又支支吾吾不肯细说,
她眼眸一转,心里对青年的来意大概有了数,
“阿衡?”
“您、”邵衡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您、试、今、”
几次张嘴都只能吐出破碎不成句的片段,他喉结滚动,把心一横,下定了决心,哑着嗓子道,“今天的药,还没试。”
少女双手叠放在膝盖,漫不经心地挑起眉毛,故意重复一遍,“你是说,试药?”
很好,虽然好心解毒被误会成试药,但她已经被气出了经验,已经不会再为这种小事生气了,
才怪!
路遥猜出了邵衡的来意,却依旧为这人站在自己面前不顾自身死活想要试药的举动给气到了。
“你觉得,”路遥慢吞吞地说道,控制语气不要把人吓到,“以你现在破破烂烂的身体,还能试什么药?”
邵衡愣了一下,安静地垂落眼帘,沉默地站在那儿。
青年的神态变化很小,可路遥偏偏能从这张脸上看出伤心来,于是原本想要再接再厉告诫某人爱惜身体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她幽幽叹了口气,所以说,心软这种事是真的不能怪她啊,
况且有些误会还是早日说开的好。
路遥摆正态度,正色道,“阿衡,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拿你试药。先前的症状是我的失误,没想到你身上还有蛊毒,这才会在解缠心之毒的时候激化了蛊毒。”
很少在别人面前这么细致的解释治疗的过程,路遥有点不自在,更别说青年误会的起点其实是她给对方检查身体时的失误,
“之后解毒的时候,时间不够,你的身体也算不上好,只能用激进的法子把毒全部激发出来,再一口气拔除。按理来说,你身上的毒都已经清除干净,不用再喝药,只需静养。
不过在祛毒的过程中用禁术透支身体,缠心可能还会有一点点残余,终归不是什么大问题,后续用药效温和的解药慢慢化解即可。”
一边解释,她仔细观察邵衡的表情,
听到是解毒而非试药,青年非但没有松一口气,脸色反而惨白了几分,
路遥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这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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