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过偶遇的楚辞二人,接下来的旅途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无聊。
路遥把第不知道多少次看完的话本丢到一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撑着两只胳膊伸了个懒腰。
阿轩准备的马车性能自不必说,他还在车上垫了许多毛茸茸的地毯,坐在车里软乎乎一片,再颠簸的路面也影响不到车里的人,
然而再舒服的马车活动空间都大不到哪里去,在这么狭窄的地方蜷缩了好几天,尽管可以时不时下车活动活动筋骨,路遥依旧觉得全身的关节都像是年久失修的门,轻轻一动就咯吱咯吱直响。
至于邵衡,在外伤基本痊愈之后就不怎么肯在马车里面呆着,而是和阿轩轮换着坐在车辕上赶车,又或者去马车附近查探情况,保持警戒,免得类似楚辞之时的意外再次发生。
路遥伸展了一下身体,掀开遮挡视野的车窗,探头去看。
眼下马车正停在一处开阔的野地里,阿轩清理干净周围的杂草,理出隔火带后用拾来的树枝燃起一个小小的火堆,此时他正蹲在火堆边,时不时往里面添加柴火。
“阿轩,有没有见阿衡?”
忙忙碌碌的少年抽空指了指野地,“他去猎点吃的东西,应该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视野的尽头,路遥已经看到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近,手里还拎着两只灰毛的兔子,在发现她后低着头含混的打了声招呼,然后装作忙碌的样子往阿轩身边凑过去。
阿轩腾出手来接过邵衡的一只战利品,抽出短剑,和邵衡一人负责处理一只,干脆利落的放血,剥皮,掏空不需要的内脏,插在木棍上,然后架在火上烤。
没有听到想要的称呼,这也在路遥的意料之中。
山林中和白影交战的那一晚,她明悟到青年不曾说出口的心思,也下定了决心接纳对方,郑重地把自己的姓名告诉对方,也唤了这个人的名字,
本以为接下来该顺理成章,能听到某个人唤一声“主人”听听,没想到,邵衡对她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的克制,
路遥从不曾怀疑过邵衡的真心,但有些时候,这人真的克制得让路遥想当一次蛔虫,钻进这人肚子里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
她不愿意逼迫这人,一时又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就只能暂时这么不上不下的吊在半中间,期待什么时候能等到转机。
火堆边,阿轩把烤得表皮焦黄的兔子放在一边,往随身的包裹里翻了翻,皱起眉来,“盐巴好像没有了,奇怪,我明明刚补充过不久。”
邵衡配合地找了找,递出一个瓷瓶,“在这儿。”
“多谢。”阿轩头都不抬地顺手接过去,往兔子身上撒了一圈。
两人多数时候都在各忙各的,偶尔的交流中针锋相对、尤其是阿轩单方面的针锋相对味道淡了很多,两人的相处比最开始要融洽上不少,
看得路遥忍不住直挑眉,
明明是三个人的远游,现在邵衡对阿轩说的话都比对她说的多!
仔细想想,能有现在的结果其实不是很奇怪。
邵衡武功高,脾气好,不邀功,不张扬,沉得下心也耐得住性子,会的东西多,却并非杂而不精,每一样都很拿得出手,若非幽冥间死士的过往拖累,他该是时下话本里最受欢迎的男主角人设,
至于阿轩,常年跟着小茶姐姐走南闯北,年纪虽然小,眼界却不低,更是习得一身看人的本领,兼之本性纯善,有狭义之心,若非邵衡的身份拉高了他的警惕,这两个人应该很容易处得来,
哪怕是现在这般,在了解到邵衡是什么样的人之后,阿轩的态度会有所转变实在不足为奇,
再多相处一段时间,阿衡和阿轩也能算是朋友了吧,路遥欣慰地想,等去了青轩画坊,一定得说给小茶姐姐听。
一路走的顺当,他们在阿轩预估的时间内来到了码头边。
近乎于来到家门口的阿轩自然而然站出来张罗接下来的路程,“镇上有我们青轩画坊的据点,把马车存到那里,能让伙计代为照顾。之后我们就从这儿改走水路。这几天顺风,要不了多久就能到地方了。”
走在人生熙攘的大街上,路遥不自在地拉了拉帽檐,让垂落的幕篱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借水利之便,这座暂时歇脚的城镇看起来格外热闹,道路两边的商铺挨挨挤挤,挑着担子叫卖的商贩络绎不绝,街上更不会缺了来来往往的行人,乍一看去,压马路的普通居民,带着长剑打扮利落的江湖中人,穿着官府配着弯刀列队巡逻的衙役,
喧闹的程度绝非青石镇这种小地方能比的,
嘈杂的人声灌进耳朵,路遥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没有在人来人往的流水中迷失了方向。
阿轩忙着安置马车安排船只,路遥的身边只剩下黑衣的青年。他亦步亦趋跟随在少女的身边,既是为了护卫,也在必要时用身体挡开人群的冒犯。
好不容易在码头边找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路遥在二楼靠窗的角落里落了座,向店家讨要了一碗茶水和一叠糕点,准备在这儿等阿轩来和他们汇合,“这儿的景色看起来很不错,”
她慢悠悠地啜一口茶,漫无目的地望着江边随风曼舞的垂柳,浓到近墨的绿色边缘被秋意浸染,微微泛着黄,待清风吹过,细长的柳叶随风飘落,好像在下一场墨绿的秋雨。
远离人群,精神一直绷紧的青年同样放松了些许,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时不时透过二楼的窗户观察楼下和码头往来的行人,
听到少女的话,他将警戒巡视的目光移向江岸,碧空如洗,绿意如茵,蜿蜒的长河波光粼粼,浩浩汤汤流向远方,江面上时有一叶扁舟扬帆远航,或似乳燕归港,
确实是好景。
“阿衡之前来过这儿?”
邵衡想了想,肯定地点头,“来过一次。”
“也见过这儿的景?”
这一次,青年望着河思索了良久,方才用不确定的口吻回答,“应当是见过吧……记不太清了。”
那一次的任务并非是暗杀,而是跟踪任务目标,确认行程,但时间上似乎安排得很急,要求执行任务的死士在任务完成之后立即撤退,不可多做停留,
这里毕竟是青轩画坊的势力范围,如无必要,幽冥间不想和这儿的主人为敌。
于是在邵衡的记忆里,对于这个地方的印象就只有下月光下安静沉眠的城镇,和耳边若隐若现、不曾断绝的水流声。
路遥若有所思地看一眼邵衡,抬手把桌上方块状的绿糕往青年的方向推了过去,“你尝尝这个,味道不错,听店家说是这儿的招牌点心,广受好评。”
邵衡看着精致可口的糕点,有些犹豫。
“阿轩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不如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是。”
邵衡从来都拒绝不了少女的话,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这些绿色的糕点以煮熟的绿豆粉、蒸熟的山芋粉再加少量桂花糖混合制成,方方正正的表面以模具印出简单的花纹边框,正中间是“绿豆”两个大字,入口松软细腻,口味清香甜润,吃起来味道刚刚好,
不愧是能被店家拿来当招牌的点心。
路遥从青年稍稍舒展的眉锋看出对方并不讨厌绿豆糕,甚至还有点喜欢,于是微笑道,“喜欢就多吃点,时间还长得很,不必着急。”
“是。”邵衡用两根指头捻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含着慢慢吃。
或许是江边的水流规律而舒缓,又或许是身畔的少女让他感到安心,疲累的神经缓缓舒展开来,楼下街边嘈杂的人声渐渐消隐,成了映衬这座城镇的背景音,
邵衡坐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倚着窗,吃着点心,作为一名闲散的游客而非执行任务的死士再一次认识眼前的小镇,任由眼前宁静又繁华的景象覆盖掉记忆中的黑夜与寂静。
黑衣的青年垂眸看向捧在双手间的茶杯,碧色的茶水泛起微波,扁长的茶叶好似一只小舟泛游碧江之上,悠悠好似这座江南小镇本身。
然而他的目光既不曾为江水停留,亦不为扁舟留驻,只是静默地望着倒映在他杯中的,少女悠然的侧影,黝黑的眸中泛起一丝微光,
如果……
“快看,那个是不是阿轩?”
少女轻盈的话语响起,还未生成就已经被打断的念头如同一叶扁舟,乘着心绪的江流悠然远去,不见踪迹,
透过窗,邵衡一眼看到了已经相熟的少年穿过人流,快步向茶馆而来,
眼角余光微动,亦看到了顺着人流而来的,刚分开没多长时间的,两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不等青年提醒,一直盯着外面看的路遥也瞧见了那两个人,不由得叹了口气,“是他们。不愧是阿轩,猜的可真准。
希望之后的路程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吧。”
少女喃喃低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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