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旧书页里的尘埃,在闭馆铃声的余韵里缓缓沉降。最后一位读者的脚步声消失在图书馆厚重的大门后,空旷便接管了这里。林夕从管理员柜台后面站起身,金属钥匙串在寂静中发出清冷的碰撞声,锁舌“咔哒”一声啮合,将外面的世界暂时隔绝。
她喜欢这份闭馆后的独处。巨大的阅览室只剩下排列整齐的桌椅,高耸的书架投下长长的、沉默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纸张、油墨和旧木头混合的气息,一种陈年的、令人安心的味道。顶灯一盏盏熄灭,只留下远处廊道几盏昏黄的应急光源,光线勉强勾勒出拱顶和飞扶壁的轮廓,这座有着百年历史的欧陆风格图书馆,在夜色里显露出它深沉乃至略显阴郁的骨架。
她的脚步声在磨光的大理石地面上回响,很轻,却异常清晰。夜班巡查和书架整理是每日的功课。手指拂过一排排书脊,像检阅一支沉默的军队,将偶尔错位的士兵送回它应在的队列。历史、文学、哲学……知识的疆域在她指尖下井然有序。
直到她在“K800.9”类目,那排厚重的艺术画册之间,触碰到一个异类。
那本书没有编号,书脊是纯黑色的皮革,没有任何烫金或压印的文字,手感细腻而微凉,与周围粗糙的布面或彩色护封格格不入。她下意识地将其抽了出来。它比看上去要沉,封面同样是毫无杂色的黑色,似乎有些年头了,边角有轻微的磨损,但整体保存得异常完好。
她拿着它,走回靠近楼梯口的服务台,借着台灯温暖但有限的光线,翻开了封面。
第一页,是空白的。一种厚实的、带着细微纤维的纸张。
她再翻一页。
正中央,只有一行字。不是印刷体,而是手写。那颜色是一种暗沉的、干涸的褐红,黏稠地附着在纸面上,勾勒出张狂而颤抖的笔记——
欢迎加入游戏。
一股没来由的寒意,像冰冷的细蛇,沿着她的脊椎倏然爬升。这颜色……太像干涸的血。字迹里透出的恶意几乎要穿透纸张。
鬼使神差地,她的指尖,轻轻触碰向那几个字。
就在指腹感受到那略微凸起、带着怪异黏着感的瞬间——
“啪!”
头顶,远处廊道,最后那几盏应急灯,毫无征兆地,同时熄灭。
绝对的黑暗,沉重得像湿透的毡布,猛地笼罩下来。视野被彻底剥夺,连一丝模糊的轮廓都不剩。她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还存在。心脏在胸腔里骤然缩紧,然后疯狂地擂动。
死寂。图书馆化作了吞噬一切的寂静深渊。
然后——
“嘻嘻……”
一声孩子的笑声,毫无预兆地在她耳畔,或者说,直接在她脑颅里响起。清脆,空灵,带着纯碎的、无邪的欢愉,却在这粘稠的黑暗与死寂中,显得无比刺耳,无比诡异。
那笑声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尾音上扬,带着某种戏谑。
紧接着,一个清晰的、稚嫩的童声,贴得极近,仿佛就趴在她肩头,一字一顿地低语:
“你找到我了。”
林夕猛地向后一退,脊背重重撞在坚硬的服务台边缘,疼痛让她几乎叫出声,却又被扼在喉咙里。她剧烈地喘息着,在黑暗中徒劳地睁大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那本黑色的日记本从她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也许是漫长的几分钟,头顶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惨白的光线重新洒满空间,刺得她眼睛生疼。图书馆恢复了供电,一切如常,书架肃立,桌椅安静,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那诡异的童声,都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
只有掉落在脚边的那本黑色日记本,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她靠着服务台,慢慢滑坐到冰冷的地上,手臂环抱住膝盖,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
第二天,上午。
阳光透过高大的彩绘玻璃窗,投下斑斓的光斑,却驱不散空气中某种无形的东西。图书馆比往常更嘈杂,低沉的议论声像蚊蚋般盘旋。穿着制服的警察在馆内穿梭,神色严肃。封锁线拉在了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处,黄色的带子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消息已经像滴入清水的墨汁,无法控制地扩散开来——发现了一具尸体。在地下室,那个平时堆放淘汰旧书和破损桌椅,连清洁工都很少下去的角落。
林夕作为夜班管理员,接受了简单的询问。她脸色苍白,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本被她悄悄藏回柜台下的黑色日记本,又或是望向地下室的方向。
一名年轻的警官从地下室入口走出来,摘下橡胶手套,脸上没什么表情,径直走向他的上司,低声汇报着。他们的交谈声很低,但几个零碎的词语还是顺着空气飘了过来,冰冷而沉重:“……男性……身份待查……死亡时间初步判断超过48小时……”
然后,林夕看到那名年轻警官从证物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透明封袋,递了过去。里面是一张折叠的纸条,边缘似乎沾染了深色的污渍。
负责的警官接过,小心地打开封袋,用镊子夹出纸条,展开。
他的眉头瞬间拧紧,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下意识地,他抬起头,视线在图书馆大厅里扫视,最后,精准地定格在了站在服务台旁,脸色惨白的林夕身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但那双眼睛里的震惊和审视,像冰冷的针,刺得林夕几乎没法呼吸。
旁边有好奇的警员凑过去看那张纸条,下一秒,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清晰可闻。
隔着一段距离,隔着忙碌的警察和嘈杂的环境,林夕听不见任何具体的话。
但她读懂了那位负责警官最后看向她时,无声重复的那几个字的口型。那口型缓慢、清晰,带着某种宣告的意味,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也烙印进她的脑海里——
轮到你了,林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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